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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 117 章

“否则什么?”司马懿手中捧着书简,漫不经心的抬眸瞟了一眼可称得上是怒发冲冠的曹丕, “若是懿动的手, 二公子就要杀了懿?”

司马懿这漫不经心的样子更进一步激怒了曹丕。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过司马懿手中的竹简, 往旁边用力一扔。竹简撞到墙上猛地发出巨响:“司马懿, 究竟是不是你害得冲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司马懿抬头嗤笑回道, “曹操对曹冲的偏爱,许都邺城,谁不是心知肚明?所有心怀异心又没多大胆子的人, 都会打曹冲的心思。”

“所以”曹丕目色更深,比无月之夜还要暗沉, “你也可以是打冲弟心思那群人的一员?”

曹丕的话愈发的不顺耳起来。司马懿终于也沉下脸色,皱眉道:“你今天究竟来这儿发什么疯?”

“究竟是谁在发疯?”曹丕的声音仿佛结了冰,“你明知道众多兄弟中父亲最喜爱冲弟,也知道父亲去向不明,许都事务由我处理。现在冲弟出了事, 我就成了最有嫌疑的那个人!你现在动手, 是想害死我吗?!”

“你果然是疯了。”司马懿亦是字字如冰, “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于你不利。懿是你的幕僚, 难道还要帮其他人害你不成?”

“不是其他人。”曹丕突然平静下来,他盯着司马懿,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商人无情, 你会帮得永远只有你自己。

让丕被人怀疑谋害幼弟,名声受损,又特意用齐大夫那么愚蠢的人不至于陷丕于死地。只有这样,丕才会继续倚重你,信任你,你就可以把丕玩弄于股掌之中!”

“啪”的一声,司马懿拍案而起,满面怒色:“好啊!既然二公子已经笃定了是懿干的,那就直接把懿绑了,将来好向曹丞相交代!”

“你果然还是承认了。”曹丕冷笑道,“你是我的幕僚,把你交出去,谁都会认为是我授意你的。那些显而易见的破绽,全成了我故意留下,掩人耳目。你明知道……无论如何,丕都得把你保下来。”

“既是如此,”司马懿脸上的怒色在曹丕说话时已陡然褪去,他缓缓坐回原处,又恢复了曹丕刚进来时那副悠哉的模样,“那二公子何必再来指责懿?”

“你不要再得寸进尺了!迟早有一天”

“嗯?”

四目相对,曹丕瞪着司马懿,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硬忍了下来。僵持片刻后,曹丕气得唰得一甩袖,转身离开。

“二公子走好不送。”

“司马懿和曹丕吵翻了?”听安插在曹丕院子里的仆人禀报完,杨修乐了,“修以前一直以为司马懿就是个冷情的怪人,没想到被曹丕指责几句就恼羞成怒到连解释都忘了。真是天助四公子啊。”

恰巧此时也来找曹植的丁仪,听到杨修的话,皱眉问道:“难道齐大夫不是司马懿安排的?”

“当然不是。”杨修一边挥手让仆人退下,一边说道,“司马懿和曹丕再不和,也不可能用齐大夫这种蠢人来逼迫曹丕。更何况,曹冲非嫡出非长子,环夫人也不是个有心计的,立嗣之争,曹冲根本不足为虑。”

“那……这就怪了。”丁仪抱手支着下巴思考道,“除了司马懿,收买齐大夫的还能是谁呢?”

“还能是谁呢?自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丁仪诧异的看向杨修,“那曹冲的绞肠痧”

“那个与修可没有关系。”杨修笑道。他俊秀的面容上,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唇角轻微的弧度透出胸有成竹的自信,“不,其实还有一些关系。修知道有人要谋害曹冲,但修没有阻止,而是让齐大夫再推波助澜了一把。可惜阿可惜,曹丕的运气出乎了修的预料,居然让他遇见了华佗,救了曹冲,结果他的嫌疑反而变小了。”

不过,如果能就此事离间了司马懿与曹丕的关系,损失一个齐大夫,也是值了。

丁仪深深看着杨修。同是心向曹植的人,他素是不喜杨修这自视甚高的模样,好像所有人都比不上他聪明一般。但又想到杨修竟能提前知道有人要谋害曹冲,还让齐大夫宁可自杀都没有将他出卖,不由又觉得杨修此人在傲气凌人的外表之下,城府同样深不可测。又是厌恶,又是警惕,丁仪对杨修满心忌惮,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混杂上难以道明的情绪:

“那……要对曹冲下手的,究竟是谁?”

“这个嘛不可说,不可说。”杨修笑得高深莫测,但显而易见,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就是些垂死挣扎的人而已,不值得你我费心。当下我们要做的,还是趁曹丞相不在的时候,再推四公子一把。”

丁仪回想起曹植之前与他们郑重其事说过的话,摇摇头:“四公子怕是不愿。”

“四公子年少,愿与不愿,就要看你我的本事了。”杨修话音刚落,就看见曹植从远处走来。他扬唇一笑,与丁仪一同向曹植躬身行礼。

“方才仆人来报之事,暂不要与四公子谈起。”

等事情定了,四公子不愿,为了大局,也必要愿了。

然而,得了消息急忙跑去禀报的仆人不知道,曹丕在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院角等了会儿,又折了回去。

“二公子又是来为小公子打抱不平的?”听到门响,重新拿起一卷竹简的司马懿头也不抬道。

曹丕一下坐到司马懿旁边的席子上,面上哪还有方才的咬牙切齿,怒气冲冲。他靠着司马懿,笑问道:“仲达觉得丕方才演技如何?”

“马马虎虎,骗骗杨修的人倒是足够了。”司马懿回道,“但是你这院子里,龙蛇混杂,也该找机会好好清理清理了。”

“等父亲回来吧。现在,就尽管让他们闹腾。”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多亏仲达这位先生教得好,丕才懂得这个道理。”

“你如此信任懿,就不怕”将简上最后一字落入眼中,司马懿将简放下,探究式的望向曹丕,“这件事真的是懿做的?”

“不怕。”曹丕淡淡微笑,“仲达出仕那一刻起,便必然会与丕从此休戚与共,生死同归。丕怀疑你,不就是怀疑自己吗?”

不知何时起,在外人面前老练沉稳的曹丕,在私下独自面对司马懿时,就好似放下了全身的戒备与疏离,微微弯起的双眸灿如星辰,依稀与司马懿印象中那个初见时的少年模样重合。

司马懿不自在的垂下目光。

君臣之间,各取所需才是长久之道。至于君弃臣,臣弑君,更从未寡于史书。更何况,他和曹丕之所以相识,正是起于明明白白的利益交换。在这场交易中,从未有一分真情。

他知晓,从小出身于权力漩涡的曹丕,现在对他表现出的这些不设防与亲近的举动,只是为了进一步收服他的忠心,让他与郭嘉一般愚蠢,为曹氏的天下肝脑涂地,耗尽余生。

可方才,当他被曹丕那般望着时,还是不禁心漏跳了一拍。

他竟然,在那一瞬,有一些相信了曹丕的话。

谨慎如司马懿,纵使心下触动,也会小心的掩起,不让曹丕发现异常,待他再抬眼时,双目之中已再无异常。他有些生硬的将话题又扯回正事:“既然如此,你查到究竟是谁要害小公子了吗?齐大夫是杨修因势利导所为,但谋害曹冲,他必没有这个胆子。”

“司马公子这话说得不错。”突然一个声音自屋门口响起。一个看上去比曹丕还要年轻三四岁的少年虚一拱手,便当是给曹丕和司马懿行了礼。而在他行礼的功夫,身后跟着走进来一八、九岁的少年。少年及腰的长发被布带绑起,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之失,有一缕头发被留在了外面,至于那身青色的衣衫,也是松松垮垮的穿着,一看就没有好好整理过。

虽然尚且年幼,但这不在意形象的性子,配上那熟悉的眉眼,还是让曹丕和司马懿都感到了几分熟稔。

“周公子请坐。”曹丕对周不疑点点头。对于这位与冲弟十分交好的这位聪明人,他一直是颇有好感。奈何周不疑一心辅佐冲弟,他争取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只能作罢。

却不知是福是祸,这次曹冲一事,反倒让周不疑主动来找了曹丕,他们之间这才更加熟络了些。不过,此时曹丕已经全然放下了招揽周不疑的心。周不疑是聪明人,又无意于曹丕,若是强求,怕是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像现在这般,仅仅亲近施恩,在周不疑心中留下足够的好感,潜移默化,以待将来之用。

至于另一位少年

“阿奕,你功课都做完了?怎么与周公子一道来了?”曹丕微笑着招呼郭奕坐到他身边。

“奕本来就要来找丕哥哥,恰巧遇到了不疑哥哥,听说丕哥哥你在司马先生这里,就一起进来了。”

“下次来之前早派人说一声,丕备下些你爱吃的东西。”等郭奕坐下,曹丕这才看向周不疑,神情谦逊,“在下愚钝,不知方才周公子所说是何意。”

周不疑微微颔首,接着之前的话道:“正如司马公子所说,杨修断不敢谋害小公子。至于丁氏兄弟,更没有这个胆子。但若是如此,小公子又为何突然得了绞肠痧这样的急症呢?”

“不疑已经知晓了缘由?”曹丕不动声色地改了称呼。

“既不是杨修丁仪,府中其他人更没有理由和机会。那么,除此之外还有谁想看着丞相府同室操戈,我相信,二公子与司马公子应该也早就想到了。”

曹丕与司马懿对视一眼,在对方的双眸中,找到了同样的答案。

顿了顿,由曹丕继续缓缓开口:“可是,他们没有机会。”

虽然这是许都,虽然曹操去向不明人心惶惶,但府外之人,想在府中动这么大的手脚,仍是绝无可能。

“若是他们的人,自然没有机会。可若是……府中之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帮凶呢?”

“不疑是指”

“冲哥哥那日可不仅吃了丕哥哥送去的水果,还饮了茶,”郭奕突然插话道,稚嫩的声音与话中的深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那茶叶,是节姐姐托人送回府的。”

郭奕口中的“节姐姐”,正是曹操的女儿,曹节。

曹节虽然出身曹家,但与伏后的私交一直不错,伏后时常邀她入宫小住。这茶,是曹节让随她入宫的贴身侍女送回来的,说是泡起来清而不涩,极为提神,又是难得之物,所以特意送回来让大家尝一尝。

“只需要去问一问曹小姐这茶叶源于何处,便可真相大白,令心怀叵测之人无所遁形。二公子,在下只有一个请求,”周不疑看向若有所思的曹丕,笑容敛起,目间暗含杀气,“无论是谁,请二公子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敢害阿冲的人。只要二公子做到这一点,从今以后,但有差遣,在下马首是鞍,绝不推辞。”

最后,众人商定,由曹丕请曹操的长女,已经嫁与夏侯??牟塬h以思念妹妹为理由,入宫见到曹节将前因后果问清,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

“郭公子请留步。”

“司马先生,还有何事?”正打算和周不疑一起离开的郭奕突然被叫住,好奇的回头问道。

听到那虽然稚嫩但仍极似故人的声音又一次说出“司马先生”这客套的称谓,虽早已不是第一次,司马懿还是不禁目光暗了暗。

郭奕很像他的父亲,从眉眼五官,声音语调,到性格兴趣,哪怕是一颦一笑间勾起的弧度,都与他父亲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归根到底,他们终究并非同一人。在曹操的近乎全方面的庇护下长大的郭奕,比起他的父亲,在聪慧狡黠中,更多了太多只有被万千宠爱的人才会养出的单纯。

“你父亲……”话到了嘴边,司马懿却又顿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将心中那古怪的情绪说出口,更何况,曹丕与周不疑还在这里,此情此景,并不合适。

“奕其实知道司马先生是要说什么。”郭奕说道,“先生几次见到奕,都欲言又止,不过是想问,为什么自父亲去世,奕从未有一刻难过。

原因很简单,因为”

他笑眯起的双眸仍是像极了他父亲。

“父亲根本没有去世,奕又有什么可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