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
燕山老道一命抵一命,命案了结。
本以为死无对证,却没想到燕山老道这个杀千刀的死鬼,还留下了指向千机门内鬼的卦象。
凶器再次成为焦点。
护院只知是掌门令掌门夫人找他帮手,却知其一不知其二,对前因后果并不清楚。
是以听到彻查内鬼的风声,就找上掌门夫人,对于要不要将若少朴一行灭口起了争执。
护院江湖血性,骨子里讲究的是一不做二不休,死磕到底。
掌门夫人却受尽心魔折磨,不愿再造杀孽,破罐子破摔。
一个为了大恩。
一个为了大情大义。
所有真相浮出水面后,反而难辨谁对谁错。
护院话音落下,议事厅内静得落针可闻。
若少朴一行人个个一脸冷漠,心中只有一个相同的想法:在场所有人,包括他们在内,全特么都是倒霉催的!
别管燕山老道和掌门有什么旧日宿怨、死后布局,既然双双求死就自己一边儿死去。
死了还要摆人一道,牵扯进这么多受无妄之灾的人。
逝者已矣,折磨的都是还活着的未亡人。
若少朴内力传音,“师兄,我现在对燕山老道和燕山七笑吏都没兴趣了。自己挖的坑自己填,但别人挖的坑,我可没兴趣跳。”
付长生内力回音,“阿朴深知我心。七字令牌一事另想办法查吧。与其等着七刹楼找上门来,不如先从七刹楼和大胡子的关系入手。”
他二人一心出坑,却有人不想让他们脱身。
只听掌门夫人喊了声吴双,“你是夫君最得意的大弟子。今后由你做代理掌门。你先带他下去,等我说完最后几句话,自会找你请罪。我二人做下的事,听凭你处置。”
这个他指的是护院。
但何罪之有,如何定罪?
吴双恨不得放声大哭,一腔悲愤竟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他没有立即应下,只嘶哑着嗓音道:“师父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旧事丧命?”
“夫君没有告诉我。”掌门夫人垂下眼睑,带着几分自嘲道:“他宁愿一死了结旧怨,换千机门一门平安。想来是有十足把握,今后不会有人再为什么旧事找上千机门。你也不要再问再查,等我生产完,小掌门和千机门未来几十年还要靠你,下去吧。”
吴双再也忍不住哭成狗,无心再管后事如何,只带着护院先行退下。
若少朴一行人心领神会,敢情掌门夫人的最后几句话,是想跟他们说。
能不能不听?
不等他们尿遁,掌门夫人就换了副客气不失郑重的口吻,“我听去燕山的弟子提过,你们之中有一位是三刀流。请问是哪位少侠,请随我借一步说话。”
若少朴颇感意外的挑了挑眉,默然跟上转出屏风的掌门夫人,进了议事厅的里间。
大概是放下屠刀后真能立地成佛。
坦白隐情后,掌门夫人竟带了丝轻松的笑意,抬手示意若少朴落座,慢悠悠开口道:“夫君总说世上的人和事,都和机关术一样,看似偶然,但偶然和偶然相连,就能成就必然的结果。从你们被吴双怀疑而带入别院,后入燕山,再回别院查案,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夫君所说不假。”
和一个状态不稳定的孩子她妈闲聊,说得还是这种形而上的话题,实在是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若少朴皱了皱鼻子,提醒道:“您单独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因为你的出现开始时是偶然,现在是必然。”掌门夫人轻声笑了笑,抬眼直视若少朴,“夫君临终前另有遗言,要我转交一样东西给有缘之人。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还以为这个有缘之人指的是燕山老道的徒弟释无道。为防给错人,我看了那样东西。如今才真正确认,有缘之人就是你。”
有缘人什么的听起来略不正经啊夫人!
若少朴一脸“夫人,请说人话”的表情。
“天下擅长卜卦的不独是道士,我夫君也算个中高手。”掌门夫人转入正题,“这是他留下的卦文。还说有缘之人,与‘三’、‘十七’有关。我只想到年龄,可释无道已满十八岁,后来看了卦文,我才知道这‘三’是指三刀流,‘十七’是你的年岁。”
说着递过来一张泛黄的半旧字条。
若少朴展开一看,嘴角直抽。
显然千机门掌门跟诗词不熟,卦文写得像打油诗。
刀斧相扶,英豪年少入浊世;
三刀流光,劈山开海出王道;
十八载荏苒,光阴定正邪;
万事有解,只因七字。
若少朴一脸什么鬼的表情,眉头大皱,“夫人武断了,还是找找别的有缘人吧。”
“交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少侠请笑纳。”掌门夫人无事一身轻后,开始破罐子破摔,“我已完成夫命,余下的和我,和千机门再无干系。我提醒少侠一句,事态至此虽有巧合的成分,但有这一纸卦文,还有燕山老道逼我夫君顺势而为的局,恐怕都是冲着少侠来的。”
说着顿了顿,犹疑道:“燕山老道当着我的面,对我夫君说过一句话。现在想来,也许和卦文有关。”
燕山老道对着垂死的掌门说,十八年前做下的孽,如今也到了了结的时候。等到真龙归位的那一天,你我在地下也就能一笑泯恩仇了。
这大玄王朝,真龙只有皇帝宝座上的那一位。
新帝已经登基快半年了,还归个鸟位。
除非……
若少朴被这个除非惊得眉角一跳,本能的捏紧纸条迅速藏好。
掌门夫人显然也有相同猜测,一脸煞白的送客,“世道险恶,少侠好自为之。”
她心结已了万事休,呆坐不动,放声恸哭。
若少朴心生不忍,怕她伤心伤神过度,只得安慰道:“夫人也是逼不得已,好死不如赖活着,夫人保重。给我们的赔偿银两和查案报酬,还等着您结算啊。”
掌门夫人顿时哭不下去了。
若少朴这才放心离开,一出里间,众人忙迎了上来。
面对众人或疑惑或关切的神情,若少朴有话不能说,敷衍道:“不过是交待我叮嘱好你们,出了千机门别乱说话。顺便谈了谈报酬的事。”
邢常安等人不疑有他。
付长生哪里看不出师弟的异样,深看了若少朴一眼。
一行人尚未回到客院,天边忽然一阵滚雷,滂沱大雨泼洒而下,闪电破开云层,砸下一道道刺眼白光。
豪雨势大,冲散了六月半的燥热天气。
也冲散了盘桓千机门上下长达大半个月的紧绷气氛。
尘埃落定,若少朴却没有赏雨听荷的骚包心情。
见邢常安几个摊着肚皮吹着凉风,睡得昏天暗地,就冲正在听雨煮茶的闷骚师兄使了个眼色。
二人廊下对坐。
付长生分了杯茶,挑眉道:“让我猜猜看,掌门夫人是骗吴双的,她其实知道掌门是为了什么旧事而死。而她将内情告诉了你。这事关联重大,连小安子他们都要瞒着。不怕他们泄漏,只怕他们涉险。”
若少朴怒抱师兄大腿,一脸“知己难得啊兄弟”的表情。
他将卦文和燕山老道的话一一道明。
付长生心神大震,沉声道:“这下也不用查什么燕山七笑吏了,显然幕后主使和他们脱不了关系。而这帮人搞出这么多事,又是丢尸又是十八年前,恐怕所谓旧事……和你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十八年前,先帝易储,废除太子,圈禁京城西山。
而卦文第一句,若少朴和付长生不把自己对号入座,都对不起这么直白的卦文。
而剩下三句,结合燕山老道的话,真龙既然要归位,就得先干翻假龙。
要干翻假龙,就要翻出十八年前的废太子案。
孰正孰邪的重任,点明了是要若少朴和付长生来扛。
真是卜卦如放屁!
若少朴哼哼道:“十八年前我还没生出娘胎呢,废太子如何,跟我们扯不上半点关系。这有缘之人的名头我敬谢不敏。”
付长生眸光微闪,“阿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若少朴轻笑,“斯人不接!朝廷的事别掺和,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我们该干嘛干嘛,师兄不认同?”
付长生勾唇,“认同。不过比起今后要干什么怎么干,我现在倒是很想回汀州城揍一个人。”
若少朴捏了捏拳头,心有同感,“瘸叔。”
虎贲寨、钱文盛、燕山老道,一个是瘸叔介绍的活计,一个是瘸叔的熟人,一个是瘸叔点明要找的。
这桩桩件件,要说瘸叔是个清清白白的旁观者,鬼都不信。
付长生一脸“倒霉催的”的表情。
若少朴则撇嘴,“交友不慎。”
于是二人齐齐调转目光,看向睡得香甜的邢常安,默默将他拖进雨幕中,跳起来就暴揍一顿。
雨声如鼓点,掩盖了若少朴和付长生怒揍邢常安的动静。
邢常安脑子还迷糊着,哀怨道:“阿朴哥,长生哥,干嘛打我?”
付长生抬脚就踹,“父债子偿。”
若少朴老拳相向,“看你太顺眼。”
邢常安莫名其妙,反抗无能。
若素素和裘先梓睡醒时,就看见邢常安被揍成了猪头。
若素素大惊,“你又中毒了?怎么这副鬼样!”
邢常安有苦难言,只能屁颠颠的殷情伺候哥哥们。
一时雨过天晴,就听隔壁客院隐隐传来动静。
八成是命案诸事有了定论,吴双这个代理掌门,开始收尾了。
是时候离开渡口镇,往长安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