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作案凶器、作案目的刚有眉目的时候，就冒着比密室杀人更大的风险，在钱家人眼皮子底下盗走了尸体。
仿佛凶手一直都在暗中窥视，对案情进展了若指掌。
而且，如果从头到尾都是单人作案，凶手这一身逆天的本事，真心值得跪。
若少朴和付长生皱眉沉思，一时没有作声。
邢常安侧身让了让，“哥哥们请随我来。钱家人这会儿已经回了升乾坊，大夫人有请。”
若少朴回屋交待妹妹乖乖在家玩，就和付长生、邢常安一起出了门，往钱家而去。
现在尸体丢失，查探凶器无望，且若素素的身份来历敏感，除了刑家，对外一律说是机缘下认的义妹，既然没有露脸的必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留她看家为妙。
三人拐进钱家所在大街时，相熟的伙计正哭晕在当铺门口。
三人假装没看见，抬头望天。
钱家上空飞窜的信鸽，比之前更密集、频繁。
看来被人动了祖坟，钱家气炸了，这招兵买马的阵势，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节奏。
一低头，伙计正怒抱若少朴和付长生的大腿，涕泪横飞道：“二位小爷！我们东家的命好苦啊！死了都不得清静！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二人默默抽出大腿。
伙计顿时又悲又愤，“二位小爷好冷淡！我是除了二位以外，第一个知道新线索的人，二位难道怀疑是我捣鬼才这副态度？天地良心啊……”
若少朴一脸“少年，你想太多了”的表情，安慰道：“放心，怀疑看墓室的狗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付长生也温声道：“你要是杀人、盗尸的高手，我们就从此隐退江湖，上醉八仙酒楼跳楼去。”
伙计总觉得这份信任哪里不太对，但莫名被拯救了，打起精神道：“我是跟着主子们一起回城的。关帝像的事大夫人已经知道了，您二位快快请进。”
邢常安心情复杂的拍了拍伙计的肩，跟着哥哥们拐向角门。
事发突然，钱家背后的江湖势力尚未收到飞鸽传书，但钱家上下的汹汹煞气，堪比上阵杀敌的武夫，叫人置身其中，颇有种误闯黑道堂口的即视感。
邢常安险些没把持住，差点职业病发作，欲亮出正义的捕快刀。
若少朴和付长生默默把他夹到腋下拖着，示意下人带路。
偏厅还是那个偏厅，紧绷的气氛却更甚从前。
上首坐的还是大夫人，左手位却多了二夫人一人。
若少朴和付长生有些意外，想到二夫人的官方背景，各自见礼后，就将邢常安丢到了二夫人下首坐好。
果然先开口的是二夫人，她冲若少朴和付长生抱了抱拳，“特意让刑捕快请二位一起过来，是有事请教三位。二位请稍等。”
说罢看向邢常安，“我娘家外叔父虽是前任知府，但在府衙还有点薄面。听说半月前曲山有一批山匪被剿，除了财物尸首外，府衙的案件卷宗里还记录了一件现场遗留的证物。我曾听外叔父闲聊时提过，今天回升乾坊前，我又去找他确认过一遍，可惜无法立刻弄到那个证物，这事是你办的，你可还记得那证物？”
说的是虎贲寨一事，而所谓遗留的证物……
若少朴和付长生对视一眼，冲邢常安微微颔首。
邢常安便老实点头，“是块七字令牌。不过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恩诏前天已到府衙，所有重大案件的卷宗并证物都已经转送京城刑部。看不了令牌实物了。”
二夫人无所谓的摆手，掏出块漆黑物什问道：“你看是不是和这块一模一样？”
原来钱文盛尸身丢失只是其一；其二，尸体不翼而飞的棺椁内，还留有一块七字令牌。
这令牌为上好铁梨木所制，通体黑漆花纹繁复，正中以阳刻刀法雕着一个红漆“七”字。
和虎贲寨大当家——大胡子的尸身无故丢失后，遗留在现场的那块七字令牌一般无二。
邢常安一脸错愕，下意识看向哥哥们。
二人同时几不可见的再次颔首。
邢常安便站起身来，“确实一样。原件虽送走了，但府衙刑事房还留有卷宗拓本，其中应该有七字令牌的拓印画像。”
二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以防万一，还要麻烦刑捕快帮忙调出卷宗一看，我和你一起去府衙。”
她应该是早和大夫人商量好了，邢常安有了哥哥们的示意，便义不容辞的领人而去。
他们一走，偏厅一时寂静。
若少朴沉默片刻，才开门见山道：“那批山匪并非普通山匪，名为虎贲寨。原本是里衙门从上家手里接来的活，过了我和师兄的手后，才转入府衙。这事我们能保证做得一干二净。”
付长生亦坦诚道：“唯有一点，作为证物的七字令牌，是在虎贲寨大当家的尸体丢失后出现的。这事转入府衙后再没出过波折，我们就没有放在心上，如今……”
二人说到此处，将关帝像来历、心中推论仔细解说一遍。
大夫人这才开口，“多谢二位不藏私，肯如实相告。至于关帝像，我已令人查过，当时你们走后，老爷曾单独从后门出去过一次。入夜才回来，可能是见过什么人。但听你们描述，虎贲寨初来乍到，那大胡子也不是江湖名人，我钱家人应该不认识此人……”
又沉吟道：“但同样是尸体不翼而飞、同样有块七字令牌……我就是脑袋塞屎，也不信这天下间有这样的巧合！大胡子已死且丢尸，只能排除老爷那天外出见的人不是他。但老爷的死和尸身不见，和大胡子收藏的关帝像脱不了关系。”
若少朴和付长生偷偷看了眼大夫人的脑袋，沉声道：“墓室可有线索？”
大夫人略破罐子破摔，“鸟线索都没有一个。还查个卵蛋，纯粹浪费人手和精力。我钱家还没到闲出屁来瞎折腾的地步，回城时把所有人手都带回来了。就留了个看祖坟的家仆，和他养的看门狗。”
还真有看墓室的狗。
四更天时尸体还在，到事发的吉时前三刻，中间不仅有人进出，能盗尸的空档还很短，连狗都没察觉而示警，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凶手是属鬼的么？
若少朴和付长生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节奏不对！
虎贲寨、关帝像、七字令牌、钱文盛之死、双双丢尸……
依此来看，先后盗走两具尸体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这人不仅知道大胡子和关帝像，还因此杀了钱文盛。
一步步抽丝剥茧至此，怎么觉得凶手对人不对事，是冲着和两个丢尸案撇不清关系的他二人来的。
或者，是冲着里衙门来的。
那就不是仇杀，也未必是为财。
要确定凶手的真正目的，就得先排除现有的疑点。
若少朴问道：“关于关帝像，依您看，是否真的价值连城，值得凶手连续作案？”
付长生附和道：“如果关帝像值得另眼相看，为何没有被收入案发的书房暗墙机关里？”
大夫人不屑道：“值个鸟钱！我已经看过关帝像的图纸，那种破烂扔街上连乞丐都懒得多看一眼。除非另有乾坤，有什么特别来历或玄机，我们不得而知罢了。”
果然有钱任性，大夫人的结论必然不假。
而钱文盛当时拿到那具关帝像时，恨不得能跪舔的模样，更能佐证这一结论，也许关帝像另有机关，也许关帝像内有乾坤。
可惜他二人一向穷养，没有两双识货的慧眼，错过了窥探秘密的机会。
啧，当时才当了五百两银子，岂不是亏了？
若少朴和付长生略后悔，一脸正色道：“如今困局成了死局，您打算怎么办？我二人必定尽力相助。”
如果真是冲他二人或里衙门来的，别说尽力相助，就是跪着洒热血拼老命，也得把自己挖的坑填上。
他们可不想被钱文盛冤魂索命，更不想在不自知的情况下，间接做了凶手的帮凶，将来被雷劈。
这事，必需死磕到底。
二人心中已有新盘算，就看钱家要如何行事了。
大夫人“哈”了一声，笑容霸气侧漏，“怎么办？凉拌！暗的不行来明的，软的不行来硬的！我钱家缺什么都不缺钱和人！日他祖宗的密室杀人、墓室盗尸，我管他凶手是个球！我钱家不乐意再奉陪！我给关帝像编了个来历，已经飞鸽传信发了出去。等我钱家背后的江湖势力放出消息，不怕这江湖不乱！”
所谓来历，简单说就是得关帝像者得武林。
老百姓当八卦听，而官府、江湖中人，皆是追名逐利的最大爱好者，不怕不咬这个诱人的大饵。
撒大网钓大鱼，水搅得越浑越好。
大夫人接着道：“所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倒要看看，被整个江湖追着查追着打，那滚犊子的凶手能逃到哪里去？怎么逃？不弄死他也累死他！老鼠怕猫天经地义，我钱家就陪他玩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好一招借力打力。
够简单够粗暴！
大夫人举起茶杯示意，“二位和此事的关联我会保密，并交待下去以防误伤。至于其他，我就不多嘴插手，你们自己长长心眼，小心行事。”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往捅破天的方向整。
若少朴和付长生表示服气，端起茶杯，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