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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一日,学院大门开启。
说是一道门,其实是连结这个空间与外部世界的传送阵,位于中央之塔的顶端。平常是完全封闭的,通常只在学期开始前与结束后的各十天内可以分别出入一次——只限于在校生。没有权限的话,无论任何理由都绝对禁止通行。
最后一次和同学们一起在学院食堂共度午餐,彼此接受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们给予着告别与祝愿,然后各自离去。
最后一次像往常那样进行饭后散步,接着独自来到了中央之塔。
站在十多层高的塔顶,我并不急着走向中心的法阵,而是先来到边缘的围栏处看风景。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是大片白雪覆盖了常青的深绿与凋零的枯黄。群星般散布其中的建筑,也纷纷将其光彩收敛于冬日之华下。
上一次像这样眺望远方,还是学院竞技的时候。
此刻所在的位置及视角都和上一次相同,然而眼前的画面却无法与记忆完美地重叠起来。不仅是绿意盎然与银装素裹的季节差异,更重要的是看着这片景象的我自身……这份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是的。
比起最初的茫然,现在的我已经知晓了很多很多。虽不是全部,却也足够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心意已决,转身来到巨大的传送阵前。
踏出这一步,一切都会改变。彻底的,绝对的,不容回头的——
其实早就没了回头的机会。
或许从来就没这样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我会前进。
仅此而已。
……
踏入法阵的边缘,代表空间之力的金色光辉立刻从脚下亮起,接着如同流动一般,沿着特定纹路延伸开来。
不像其它传送阵那样一进去就会发动,这里需要使用者自行选择目的地,因为它不是通往某个固定位置,而是整个大陆。从本土到海域,只要愿意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所以学员们无论住在怎样偏僻的地方都能一瞬间到家。
但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整个假期都只需要专注于任务。而第一步——
前往北方,具体位置待定。
这是昨天的获得的通知,直到现在也没后续。显然这并非意味着那位幕后黑手还没想好怎么做,而是不打算严格限定什么。也就是说,只要是北方就可以了。
北方的话……
确定了记忆中的某个场景,传送阵随之发动。
金色的光辉弥漫了整个视野,再也无从分辨其它。这一刻,整个人就像是处于某种隔绝状态,连对世界的感知都几乎中断,不过紧接着便能感受到两边的区别,比上一次更加清晰的。
星辰学院所在的异空间和平常人生活的这片大陆,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所以,所以——
将不合时宜的思绪纷纷沉入意识之海的深处,以最宁静的声音抚平一切,显不出丝毫波澜。
就这样,维持这种状态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吧。
虽然有更稳妥的方法,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更想自己解决,而不是依靠他人。
是的,他人。
看到此刻所处的地方于是想起的那个人。
这里是某个偏僻的小巷,是我在这座城市仅知的范围中比较适合的地点,凭空出现大概也不会被任何人发觉。而事实上的确如此,空荡荡的巷子里安静无声,只有雪花轻轻地飘落。
半年前,就是在这里相遇的。
那个时候正和旁人漫无目的地逛着街,从没想过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这样处处违和的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存在着的人。就像从故事传说中走出来的一样,即便其言行坦然的毫无隐瞒,可依旧是满溢着深不可测的神秘气息……三千多年前的大贤者,现在的反派组织成员,无论哪一个身份都值得人们去探究。
但对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虽然他表示存在于此的理由是为了我的愿望,虽然从那份心意中找不到丝毫杂质,虽然和他待在一起时比面对任何人都要轻松,我还是不愿呼唤那个名字。
离别之时他曾说过,只要在星辰学院以外的地方呼唤其名,无论何时他都能听见。
那么……只要听见了,他就一定会来吗?只要呼唤这个名字,他就会立刻出现在眼前吗?只要我需要帮助,他就会义无反顾地为之拼尽全力吗?
我不愿去尝试。
因为这是只属于我的旅程,不该有其他人的参与……不是吗?
……
缓缓踏过细碎的积雪,在无人涉足的小路上留下整齐的痕迹,没多久就出了巷子。
十月份的天空和晴朗无缘,即便降雪停歇时,云层也始终不散。但午后的阳光总能渗下足够的光亮,不会让大地沉入夜的阴影。
随便选了个方向,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距离夜晚还有一段不算短暂却也绝不漫长的时间,在此期间最好能找到住宿的地方。虽然我不介意睡在路边,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给旁人添麻烦比较好……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离开学院后面临的第一道难关,既不是幕后黑手的捉弄也不是反派组织的威胁,而是再平常不过的生计问题。
不过这样一来,说明我还是比较贴近凡人而非超然物外的异类,不是吗?
其实我本该是个普通人的。
或者说,原本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普通地活着,而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想法,从不久前开始的每一时每一刻都不敢大意。
因为一念之差,就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虽然不愿刻意想起这一点,可总是会在几乎忘却时被提醒。被他人,也被我自己,用种种心情种种方式念出这个名字。
因为我是艾维利安。
意为远离不幸的艾维利安,却偏偏是会给他人带来不幸的艾维利安。
何等的可笑。
何等的荒谬。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某个莫名的诅咒。
诅咒。
不幸。
灾难。
万恶的根源,永夜之魔君。
零碎的记忆缺失了关键部分,仅有的知情者们也都不愿告知真相,所以只能不断地探求——
这份诅咒,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是对付敌人的话,只要消灭掉就好了,而不该用这种不会对我本身造成任何伤害的方式,不是吗?
但若不是敌人,为什么要留下这样铭刻于灵魂的诅咒,让我从生到死都不得解脱?
每一世。
每一世——
我所在意者,必将厄运缠身。
无论喜怒哀惧,越是强烈的情感就越会导致对方的不幸……直至消亡。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吗?
我的双眼不该映出他人的样子,我的声音不该呼唤他人的名字,我的心中不该想着他人的一切,我的世界不该有其他人的存在……吗?
那么,夜之魔君,我可以怨恨你吗?
可以的吧。
因为即便是再深的怨恨,这份心情也绝不会成为诅咒。
因为……
即使不说也能知道,像你们这样超然物外的非人存在,根本就不在这诅咒的范畴内不是吗?
所以尽情讨厌着那位院长大人。
所以能够依靠那位大贤者先生。
所以,如果我不得不以某种情绪来宣泄压力,如果必须有谁来承担这份怨念,那么夜之魔君,我会诅咒你——
都是魔君的错!
都是魔君的错!!
都是魔君的错!!!
嗯……
一下子感觉心情好多了。
果然这种方法很有效啊,和我想的一样。与其强制压抑所有情感把自己弄得灭绝人性,倒不如集中仇恨到某个罪魁祸首身上——反正这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嗯,就是这样。
天色渐暗,都是魔君的错。
路不太好走,都是魔君的错。
不知道该往哪去,都是魔君的错。
感觉累了不会再爱了,都是魔君的错……啊咧?这个好像是事实?呃……总之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了什么统统都是魔君的错!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在心底碎碎念,出发前便开始不爽的心情渐渐畅快起来。
就这样——
走出人影寂寥的旧城区,豁然开朗的视野中是个四通八达的广场。人多了不少,但比起半年前的情景远远称不上热闹,而且这种氛围……如果说当初是因为学院间的活动而给这座城市增添了节日气息与新鲜活力,那么现在就像是即将发生某种不太愉快的事件,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不安,以及……戒备。
虽然不知这种形势究竟因何而起,但肯定与我无关。
可是……
对于我的出现,人们并不会特别关注什么,瞟一眼就抛到脑后了。可沿途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感觉到某种异于大众的视线。尽管只是个别,那种专注的精神波动实在很难让我忽略掉。
为什么呢?
上一次像这样外出时,虽然暗地里的跟踪者们也有着复杂的心绪,可明面上遇到的路人并无异常。倘若问题在于我的外表,那段时间不可能全无征兆。
所以归根究底,显然是由于最近才多出的某些外部因素,从而导致了变化。
所以说,究竟是什么理由让这座城市如此不安?
作为人类势力中唯一的帝国,特拉迪昂的统治阶级似乎有些过分执着于强大的军事力量。而作为这样一个国家的首都,安德里特城的守卫不可不谓之森严——尽管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和平,和平到连警察之类的职业都差不多早已被淘汰了。
信息不足,无法进一步判断。
不过没关系。无论是怎样的问题,其存在意义就是被解决掉。顺理成章的,顺其自然的。
嗯,都是魔君的错,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多想。
于是就这样,继续漫步在这风雨欲来的城市中,默默等待着事态发展。
人群中的盯梢者小心翼翼隐藏着行迹,大概以为自己做得很成功。然而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能够暗中窥视我还丝毫不被察觉的家伙基本不可能存在——如果感知能力也可以测定等级,那么我这方面一定不亚于精神力。
于是远离喧嚣,踏入某个偏僻的角落后,毫不意外地迎来了一群由暗转明的拦路者。统一的服饰,整齐的动作,标准的站位,无不显示了这个组织的专业性。
「我们是皇室暗卫。」为首的青年径直表明了身份,接着冷静而严肃地发出询问,「你是什么人?」
暗卫?还皇室的?看起来很不得了的样子可为什么会找上我啊?
『我……』
「停下!」
意外的,刚打算回答就被喝止。
只是听见了我的声音,所有人的戒备程度立刻飙升了好几个档次,有的甚至条件反射般亮出了兵器,好像随时会冲过来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喂,这种反应是不是太过激动了?一群武装分子面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不许用精神力,老老实实开口说话。」为首者紧盯着我的眼睛,显然只要觉得有一点点不对劲就会毫不留情地出手。
『……』这是要命啊,能开口说话我还这么费事干嘛?
不能出声,那么用手势好了……
「不许动!」
刚打算示意自己的喉咙无法出声,可手还没抬起多少就不得不僵住了。
「再有任何异动,我们就只能得罪了。」如临大敌的暗卫们已彻底认真起来,就等为首者一声令下。
『……』真是要命啊,好歹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行不行?
「快回答!」
『……』你妹的,又不能出声又要我回答究竟是要闹哪样啊啊啊——都是魔君的错!
由于对方莫名其妙的激烈态度,我不得不保持沉默。
空气中凝聚着有如实质的压迫感,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似乎连从天而降的雪花也只能无声地落下,不敢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片刻的对峙后,为首者像是作出了下一步决定,用不容置疑的低沉声音宣告:
「既然不回答,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想回答了?明明是你们一再阻拦好不好?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啊——都是魔君的错!
缓缓举起利刃的同时,那双凌厉的眼睛依旧牢牢盯着我。只要我的动作或表情有一点点反抗的征兆,恐怕以他为首的攻击就会瞬间叠加到我身上来,势必要让我毫无出手的机会。
现在该怎么做比较好呢?
就这样被乖乖带走,然后看事态发展再作打算吗?以我现在的能力应该很难遇到真正的危险,可万一他们有什么特殊手段,来个阴沟里翻船就笑死人了——院长大人您还在全程偷窥没错吧?
还是当场反抗比较保险吗?那么是暴力点还是温和点呢?话说有些新技能到现在都没用过,正好趁这机会试试?可若是造成什么不可恢复的伤残就不太好了——伤身不可怕,伤心才要命——而且,解决这批人还会有下一批……都是魔君的错啊!
意识加速,在瞬息之间想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纠结但看样子也只能出手了吧。
嗯……
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神啊,拜托了,来点转折怎么样?
下意识地祈祷了一句,也不指望会有什么意外发展,可让我有些意外的人真的以我有些意外的方式出现了。
没错。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双方对峙的场景中多出了第三方的声音:
「诶~这是怎么了?」
【BGM】因为曾经
本来想用《锐意于行》,但感觉还是这一首更合适些……虽然是多年前写的歌,但是这几天才想起来,勉强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