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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风物凄凄宿雨收

貅离见她另有打算,便也不再拦着,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交给她,道:“这里装着各国通关文书,以及伪造成宋国客商的身份玉牒,虽然他尚且不知你与主君的关系,暂且也不会派人围堵你,可我怕昭明太子会猜到你,首先便是去见主君,会将你所动,告知于他,所以即便有这通关文书与玉牒,请你也务必要小心。”

福祥公主斟酌半晌,最终收下令牌,与她道了一句,多谢。

“还有,无论你是否信我,我都会尽我所能,将东阳公主送去安全的地方,若来日方长,望你再见我时,不会再质疑我与妘均和阿缨的忠诚。”

福祥公主歪着头,见她神态自若,似是早习惯了别人质疑她对君主的忠贞。

无需多言解释,福祥公主淡淡地与她道了一句“拜托了”,便身负鸑鷟落下车去。

没了顾及,福祥公主轻松许多,她身怀绝技,武功高强,嫌少有人是她对手。纵观半路追击她的兵将,大都被她痛打一顿,倒地不起。她夺了马匹,日夜不歇地向宛城关飞奔。

宛城戒备森严,自她踏入伊始,已被留守宛城的将军宋尔延察觉。

自三日前,昭明太子密令传入宛城后,城门紧闭,不得任何人进出。

福祥公主弃了马,随意寻了个废弃的房屋歇了一会儿,喂了鸑鷟些许水和食物,确保她能活着抵达临酉。

待入夜深更,她将鸑鷟负在身上,用布条固定好肩头和脚踝处,飞身屋顶,直奔城墙而去。

宋尔延已于城下设好埋伏,等福祥公主现身后,城墙上火光嚯地点亮。紧接着铺天般地大网直下而降,落在福祥公主身上。

黑暗里,宋尔延瞧不见网中动静,便以为将福祥公主成功困住。他一声令下,于士兵收网而归时,忽见网中冷光乍见,刺破夜幕。

还未等众人看清,光亮来于何处,那困着福祥公主的铁网,就断裂成几块,散落在地。而扥着铁网的几十号兵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断裂,晃了个趔趄。

“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个女人,九州共主当真是个笑话。”福祥公主手持白虹剑,踩着断裂的铁网缓缓从暗处走出。

她不再是从前那位纤弱温良的太子元妃,至少在久经沙场的宋尔延眼中,福祥公主横眉怒目,杀气腾腾,犹如地底爬出的恶鬼。

他到底是有些心虚,便道:“元妃好生于宛城停留几日,不日太子赶来时候,再携你同归。”

“可我偏不呢?”她站在数万兵卫的包围中央,无所畏惧。

“那便莫怪属下强留元妃。”宋尔延说罢飞身上前,落于福祥公主面前。

他怕刀剑无眼,伤到她,就舍弃兵刃,赤手空拳向她而去。

福祥公主将白虹剑收回剑鞘,从容不迫地卷起地上碎裂的铁网,逐一向宋尔延踢去。

宋尔延以腕臂上的护甲,抵挡飞来铁网,才要出手捉拿福祥公主,却见她迅速转身,平地而起,飞向城楼。

宋尔延傻了眼,他从未见过这世上,能有人凭空而上,直登十丈城楼。

眼瞧福祥公主就要脱逃,宋尔延不得已之际,这才令城楼上的兵卫拉弓放箭。

兵卫亦知所射之人乃是太子元妃,因而避重就轻,未有一支羽箭是夺命而去的。

福祥公主犹如一只云上雀,灵巧地游走于千百羽箭之间,她安稳地踏上城楼后,回眸与宋尔延嫣然一笑。

宋尔延从未见过这般鬼魅的功法,背后已然冷汗直流,匆忙登台直奔城楼之上。

随着城楼上方传来的短暂兵戈撞击声,他心如鼓震。登楼而望时,守城楼卫兵全部重伤倒地,哭嚎连天。

而福祥公主再度回眸,轻蔑笑着,落城楼翩然而去,不见了踪影。

出了宛南关,既是楚国。

她身上有貅离的通关文书与伪造的身份玉牒,所到之处,皆以为她是贩奴的牙婆,见鸑鷟身有残疾,倒都在为她的买卖不好出手而惋惜。

她接连赶路,不休不止,每过一处驿站,就重新更换马匹,继续行进。趴在她肩膀上的鸑鷟,睡而复醒,醒来再睡,整整七日,福祥公主都未曾停下脚步,哪怕是稍作歇息。

楚国山路繁多,路途颠簸,险些令鸑鷟颠碎了屁股。

眼瞧着距离临酉已然不远,福祥公主才放慢脚步,弃了马匹,随民众一同步行进入临酉城。

临酉都城依酉山而建,因而得名,临酉。

由于临酉城自下而上,依山而建,外城三道伊始,脚下既现石阶,蜿蜒向上。与陈国云上渝州不同的是,酉山虽为山,却不险不陡,最高处也不过十丈。

而王宫所处,即在酉山顶处。

福祥公主站在内城七街,仰望着耸立在山巅的临酉宫,半响,她转身进入一家客栈。

在吩咐客栈侍人备下饭菜与洗漱所需后,她关紧门窗,接回鸑鷟双臂。

鸑鷟闷哼一声,因先前昼夜奔波所生的身心俱疲之感,顿时消散全无。双臂回筋之余,她疼得冒出了冷汗,尝试握拳,抬手,见双手和臂膀一切正常后,劫后余生般地叹了一口长气。

福祥公主已然褪去衣裳,投身于屏风后的浴桶当中,洗尽风尘仆仆。

鸑鷟面无血色,虚弱至极,见几案上摆着浓香四溢地菜肴,手脚并做地爬了过去,颤颤巍巍地拿起食箸,就往嘴里送去。

“你这一路风餐露宿,也是辛苦,只不过莫要一次吃太多,我怕你会积食难捱。”屏风后,福祥公主的声音随水声而出。

鸑鷟饮下一盏茶,顺下一口气,道:“你不怕待会儿我吃饱了,就跑了?”

福祥公主冷哼一声:“怕是你现在,没这力气。”

鸑鷟咬牙欲动,发觉自己虽然填饱了肚子,可逃回安阳的力气,当真是所剩无几。

“等夜来,我就会离开,你在此处好生歇息,若无意外,明日我会回来接你,若发生意外,你养好了身子,大可自行离去,再度回到你的太子身旁。”福祥公主于水中起身,合衣而出,落座于铜镜前,用帕子绞干湿发。

她面若桃红,媚眼如丝。

鸑鷟知晓她是要独闯王宫去救宋国君。

可鸑鷟有些不明白,傀儡蛊寄身后的宋国公必死无疑,福祥公主费尽千险逃离昭明太子,所求不过自由身。

即便再不知现下的临酉是个泥沼,入城后瞧见梁国军队于街面往来的巡视,也能知临酉已是非之地,更别提临布满梁国兵甲的王宫,她这是才得自由,便去送死。

鸑鷟忽而想起为福祥公主而死的历卓笙,便垂下双眸问道:“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救得了深陷泥沼之人,你既然从他手掌之中逃出,何不就此逍遥江湖,不问浮世?”

往时,福祥公主必会与人解释一番,可现在,她对俗事的态度恬不为意,万事随他人所想,她问心无愧就好。

她放下螺黛,望着铜镜之中倩影半响,后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展颜一笑。

鸑鷟不解,又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不过想起了一个熟人。”福祥公主拢起长发,隐去笑意。

鸑鷟的心中莫名腾起一阵虚火,故而怒道:“你所说的熟人,可是为你而死的历卓笙?”

她方才亦是想起了历卓笙,才对福祥公主说出了那样的话。

可惜福祥公主仅当历卓笙是个熟人,鸑鷟这才为历卓笙打抱不平,出言不逊。

福祥公主起身,移步于鸑鷟身前。

她眉眼冷漠,面容肃杀。

鸑鷟心虚,尝试于手中释放血灵虫,可几度凝神,却发现自己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无力自保。

福祥公主猛地抬起手,向鸑鷟天灵盖而去。

鸑鷟吓得登时抱头痛哭,方才那义愤填膺地模样,已经被自己的?态,抽去九霄云外。

福祥公主玩味儿地于她头发丝中,扯出三两饭粒,道:“让他死的人,不是我,但凡你恨对了人,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鸑鷟抬起头,于双臂缝隙之中望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毕竟我欠他一命,这件事,我认。”

“况且,他那样的人,难能还有几个念着他的旧友,总不能黄泉枯骨,他却无人祭拜。”

鸑鷟心中登时不再向从前那般,对她抱有成见。她也明白了,能为之甘愿赴死的人,才称得上是挚爱,就如宋国公于福祥公主,福祥公主于历卓笙。

原是她,一直看轻了挚爱二字。

福祥公主见其眼中显露释怀,又故意与她道:“我现在放了你,并非不代表原谅了你,我还是那句话,你能令骨碌身体康复,我便不计前嫌,放你回安阳去,可若你不叫骨碌无恙,我依旧会杀了你。”

鸑鷟见过福祥公主的手段,她最怕的并不是被灌鸡血藤,从此无法操控蛊虫。她怕的是成为繁衍蛊的饵料,逃不出被蚕食致死的命运。

“但凡傀儡蛊寄生后,必死无疑,除非·····”

福祥公主凝视着她,静候着她的下文。

“除非上古之灵的真元注入,就如同你身体当中,涂山灵的那一半真元。”

若救人或是自保终难逃牺牲,鸑鷟希望所牺牲之人,不是自己。

福祥公主闻言,蹲下身来,纤白素手撩弄着鸑鷟的小腹处:“不知蛊女的真元,能否顶用。”

鸑鷟汗毛耸立,额间虚汗直流。

“我的真元薄弱,怕是顶不了一时半刻。”她吞咽口水,身体抖如筛糠。

“一时半刻也足够了,我再去寻其他的便是。”福祥公主早便看透了鸑鷟的心思。

她认定福祥公主可以舍命救宋国公,这才故意将救其性命的方法,向上古之灵的真元引去。毕竟福祥公主献出身体之中涂山灵的真元,救回宋国公,自己便会死去。

福祥公主一死,鸑鷟就再没了威胁。

“你说过不会伤我的,如此出尔反尔的行径,可对得起为你而死的历卓笙。”若失去真元,既如同失去灵力与血灵虫。往后,她再也无法操控蛊虫,分辨不出蛊毒,同废人无异。

福祥公主魅惑浅笑,她站起身,负白虹剑于背后。

“我曾听闻或是见过西夷蛊女诸多,有些为忠贞而死,有些为执念而死,像你这般愿意贪生苟且的,我还是头回见。”

“不知是否因你在俗事逗留太久,身上沾染了太多的人性。”

“这也许是你的幸事,也或许是你的不幸。”

福祥公主取一玄色尺素覆面,于夜深三更,自客栈翻窗而走。

这白日里的临酉城还是碧空万里,偏到了夜来就黑云漫天,不见半丝星月光亮。

临酉王宫,虽设灯台萤火,可暗夜之际,云迷雾锁,百步之内,竟不见光亮。

福祥公主身着玄衣,似是与黑暗相融。她行走于黑雾之中,搜索契机。

不刻,她见迷雾之中隐有光亮和脚步声响。

她飞檐走壁,盘坐于宫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