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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老范家

有枣树的那户人家,有四个儿子。

王大爷敢动人家的树?

他敢动有四个儿子的人家的枣树,人家就敢把他的瓦皮全都给掀到水沟里去。

王大爷的胆量。

值得怀疑。

王大爷看见了范云后,把目光从枣树枝头收了回来:“啊,范云,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你在看什么,伯伯?”范云有点奇怪,那棵树上又没有枣子,王大爷老是死盯着它看个什么玩意儿!

“我在看这个枣树,怎么还没有开花。”王大爷的解释十分不合理,完全不符合常识。

“嗨,伯伯,枣树五月才开花的,你不知道吗?”范云奇道。

王大爷不知道才怪。

他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将那一根伸到自己这边,马上就要戳到他家这边房上的瓦皮,侵犯了他的领土的枣树枝子砍掉罢了。

不砍掉,万一刮大风,那根枣树枝子就有可能会扫开他家的瓦,到时候,不就漏雨了吗?

王大爷点点头:“对,对,还没到时候呢。”

他摸出烟来,递给范云一支。

范云连忙摇手:“伯伯,真不好意思,还要你发烟给我,我戒烟了,不抽了。”

戒烟了?

王大爷颏首道:“戒烟好,戒了对身体好。”

那是说别人,而对王大爷来说,烟就是他的命,没有烟,就等于要他的命。

他自己点了一支。

他才不信那些吸烟有害健康什么的呢,他的人生哲学是,该吃吃,该喝喝,人活着绝对不能委屈自己。

他唯一的儿子,深得其父家风,想法也跟他一样。

所以,王大爷那个在外面打工的儿子,从来没有寄过一分钱给他的原因,应该也是宁愿委屈老头子,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范云也看了看那棵枣树,呵!

小时候,他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偷偷攀上这户人家的墙头,偷过树上的枣儿呢!

“我回去了,伯伯。”范云挺有礼貌。

“嗯嗯,快回去吧!”

王大爷看着转身离去的范云,也这样认为。

范云回到自家门口,站在桥上,把衣服扔了下去,“呯”的一声,水花四溅。

“这死孩子!”

范云被他妈骂了一句,呵呵笑着,走到门口。

他看着门口被风吹过来了许多树叶子,烂塑料绳子、塑料袋、一些细细碎碎的屑末,就去旁边的一个沤肥的垃圾坑里,拿过一把大竹扫帚过来,扫起了地。

“唰!唰!”

垃圾的不要。

统统扫进沤肥池里。

范云看到池子里,有一堆早先扫进来的干树叶子,烂稻草什么的东西,就取来一只打火机,点着了那些遇火即燃的干燥东西。

青烟四起。

小火苗越燃越大,不断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青烟从沤肥池中升起后,被微风一吹一推,拐了个弯,朝水沟的上游飘去。

范云跳过沤肥池,顺着一块大石头跳下去,然后进入水沟旁边的一个树林子里。

这里。

可是他童年时的乐园。

范云低下头,四处望着。

一棵足足有两抱粗的大香椿树上,上面有好几个大瘿瘤。

范云看到,瘿瘤里渗出的汁液结出了一粒粒黄色透明的树胶琥珀,挂在树皮上。

这棵椿树,范云小的时候,还是一棵小小的椿树苗呐。

那时候,范云妈看到了凭空而发的这棵椿树苗,高兴地找来一些荆棘插在它的旁边,既防些淘气的小孩子们攀折,也阻着一些动物啃它。

范云妈摸着儿子的头道:“别去折它啊,让它长大,长大了,妈妈好炒椿芽蛋给你吃,对了,还可以揉椿芽咸菜呢!”

范云拼命点点头:“我不折,我也不让别人折。”

“真乖,真懂事。”

这棵椿芽树很争气,长得很快,大约,因为靠近水源,水丰土肥之故吧。

范云家很是吃了几年它发出来的椿芽,一开始,竖着梯子就能采,后来,就只能用长长的竹竿了,而现在?

呵呵!

转眼之间,这棵树就长这么粗了。

范云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一棵瘦骨嶙峋的铁皮山药,足足有范云手臂那么粗的主藤上,往旁边的那些乱七糟的灌木上伸出了许多细藤,其中,有一股最粗的,缠在一棵枫树上,一路向上攀爬,看那条藤已深深勒入枫树的模样,就知道它们已经共同熬过了无数个日子,才有了今天的藤树相连,相依相伴。

这棵山药,每年都结不少的山药豆子出来,等山药豆子熟的时候,摘下来,放在锅里煮熟了后,吃起来又粉又糯,还有一种野生植物特有的清香。

山药豆子,是不用剥皮的。

但范云常常剥了皮来吃,灰褐色的皮下,是粉红色的一层豆衣,曾经,范云一度对那层粉红色豆衣十分着迷。

那种颜色,最高明的画家和摄影师也无法临摹,那种颜色,有一种令人惊心魂魄的美丽。

山药树上,粘着一只早已风干的蝉蜕,不知道它的前身,是否是某位修真者,借壳修了仙,亦或某位高人已然化羽遁去。

范云的目光,从蝉蜕落到前面的一个大水坑里。

哦!

遥想当年。

此处只有他们家一栋房子,这片小树林亦不过是一块草地,那时的水坑,简直就是范云与小伙伴们的儿童乐园。

每到夏天,一伙小孩子就泡在这里玩,不到饭时不回家,不到天黑不归门。

打水仗。

摸鱼掏蟹

一个个相互把对方光溜溜的身上涂满泥巴。

范云觉得,那时候的水坑,比现在可大多了。

现在,这片林子里长满了灌木和大树,除了村子里个别调皮的小孩子,可能会到这里找鸟窝,掏鸟蛋,一般,是没人来的了。

范云踩在草木间,发出的沙沙声,惊动了水边一只蓝羽白毛的小鸟,那只小鸟“扑籁籁”飞上了枝头,转着机警的白眼圈,看着范云,范云看着它那如豆的眼仁里的底色,竟似藏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世界一样,十分神秘。

他没有再惊动它,而是转身爬上了刚才他出溜下来的那块大石头,又回到了门口。

他妈正在园里晾衣服。

范云走到园中看了看,既没有旅葵,也没有旅谷,小菜倒是种了不少,小菜之外,是一株无花果树与几棵柚子树,此时正值盛春,地气勃发之际,那些树叶子,每一枚叶片上都泛着油汪汪的一层绿。

范云妈看见了儿子,小声招呼道:“范云,范云,过来!”

范云走过来。

“她跟了你弟弟了,你呢?你怎么办?你是老大,咱们家要是办喜事,得从你开始。”

“说那些干什么?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分先后的,是不是?谁先谁后都一样。”

范云觉得老妈的思想观念要不得,别说他现在有唐若,就算他是个光棍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句实在的话,即使范雨现在就跟梅霖登记结婚,也完全可以啊,这不是好事情吗?

老范家添丁进口啊!

其实,范云误会了他妈的意思,他妈的意思是小儿子的事情他自个儿解决了,范云这个大儿子,也应该努努力呀。

这是妈的两项任务呀!

范云不想跟他妈说这个问题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他换了个话题:“我爸呢?我爸去哪里了?”

“你爸去看瓦和木方水泥去了,你爸说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天气预报也说了,最近都是晴天,没有雨,他想把房顶上的瓦皮都换了,不换不行了,一下雨就漏,里间的墙皮都一块块的脱了,地上都起了霉菌了。”

范云点点头:“嗯,到时候我回来帮忙。”

他妈把最后一件衣服搭在铁丝上,看了看大儿子:“你有空才回来,要是上班忙,没有时间,就不用回来,你爸说了,现在都是包工,又不用管饭,管烟管水,有他打打下手,找个东西递个东西什么的就行了,现在都是讲钱,有票票,一切都好办。”

范云点点头:“嗯,也是,妈,到时候再说吧,好吗,我尽量抽时间回来帮帮忙。”

他妈道:“也不用专门请假回来,有空就回来,没空就不用回来了,上班要紧,对了,你在城里上班怎么样?吃饭住宿的都是怎么弄的?”

范云就给他妈解释了一通,住有免费的宿舍,吃也不成问题。

当然不成问题,跟着唐若,吃得好着呢!

他妈倒也不担心儿子,男孩子在外面闯荡,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现在范云还有一个体体面面的工作,当城管,比在邮政所上班可强多了。

范云妈有时候跟村子里的人聊起天来,说到两个儿子时,常常是语气中十分谦虚,但心里却是充满骄傲的。

哼!

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跟着公家吃饭,一个找了个会手艺的老婆跟着学手艺做生意,而且还开了门面,对于世世代代啃黄土的这些农民杆杆们来说,公家饭碗是那么好端的么?门面是不管什么人都能开的么?

开什么国际玩笑。

那得是多少有两下子的人。

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还愁老范家这个穷家破业翻不了身么?

范云走回屋里。

梅霖正盯着墙上的一张大相框看着,里面有一张老范家的全家福正吸引着她的注意力,范云的爸爸妈妈并排坐在两张椅子上,怀里分别搂着范云与范雨。

范云与范雨紧绷着小脸。

而范爸与范妈则面带微笑,头微微靠在一起。

梅霖觉得,这样的一家,才是幸福的一家啊!

她觉得,这栋老屋虽旧,但是,自从她第一次踏进这个房里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房中处处洋溢着一种能让她身上暖洋洋的气息。

这种气息,叫做人情味。

除了这个大相框,墙上还贴着一些塑料纸的贴画,以及两张喜报,梅霖看着,都是范云当兵时得的优秀士兵的喜报。

金色的军徽下,两个大字,喜报,下来一行写着:范云同志在一九九九年度被评为优秀士兵,特此报喜。下面,武警某部。

范云同志,是个好同志呀!

再过来一点,就都是些玻璃纸的贴画了。

梅霖惊讶地发现,墙上贴的那些画里,有张曼玉、林青霞,还有一张,居然是新白娘子的剧照,扮演白娘子的赵雅芝挽着许仙叶童的手,后面站着手按腰中三尺剑,英姿飒爽的小青。

从两厢的贴画过来,正中间对着堂屋门口的位置,是留给老范家列祖列宗的地方。

老屋虽破旧,但该有的规矩一样不少。

那个摆放着香烛与黄烧纸的台子上方,是大红纸写成的一张裱礼,正中间从上到下,依次书着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旁边两行竖写的小楷字:范氏宗亲,普同祭祀。

范字的旁边,另有一个添加的文字。

梅霖知道,那个文字,就是自己未来婆婆的姓了,原来,她的婆婆,娘家姓文。

范雨此时剥了一只桔子,掰了一片,递到了她的唇边。

梅霖张开嘴巴。

真甜!

她一口气消灭了两只蜜桔。

范云妈此时回到了房中,她抱着一抱柴禾进了厨房,梅霖忙跟了过去:“阿姨,现在就煮饭吗?”

“不是,我烧开水,杀鸡!”

“我帮你烧吧,阿姨!”

想烧你就烧吧,那有什么问题。

范云妈把烧水的提锅里添满了水,放在灶上。

烧火这种厨房之事,自然难不倒心灵手巧的梅霖,虽然她打小就在城里,家里用得都是液化气,煤球炉什么的,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呀!

更何况,范云爸挑回来的这些柴禾,早已经晒得酥酥脆脆的,,一点就着。

范雨也跑了进来,拽了一张小板凳坐在梅霖旁边。嘻嘻哈哈陪着她,他那副一脸谄媚的模样,让他的老妈严重怀疑自己这个小儿子,非但是个媳妇迷,将来极有可能还是一个“妻管严”。

“妻管严”就“妻管严”吧,有人管,就代表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愿意与他一起过日子。

光棍倒是不会得“妻管严”,可是,会愁得家里的老爹老娘患上严重的抑郁症。

范雨坐在梅霖旁边,颇有些不老实地跟梅霖动手动脚,梅霖抿嘴笑着,手里拗了一根细细的柴棍,范雨伸手过来时,她就冷不丁敲上他那么一下子,最后,范雨被她敲急了,趁自己的老妈转身去洗生姜的时候,凑到梅霖面前,在她娇艳欲滴的脸蛋子上,狠狠啃了一口。

梅霖“咯咯”一笑,假装用手去拭他的口水:“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