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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英雄

陈战无声。

当窗而立。

下午的时候。

陈加祥从部队来了。

老陈来后,也没避讳唐若与陈战,他和唐若爸面对面坐着,谈起了事情。

陈战相陪。

唐若先是给这几个人每人沏了一盅茶,然后也坐下了来,听她爸与陈伯伯聊事情。

那可不是闲聊。

两个人是回忆,是回忆起了一段被尘封在过去的往事。

往事中,唐若爸与陈加祥都是配角。

……那是——

他们在越南战场上的一个傍晚。

当时。

他们连,刚刚打退了敌人的一次进攻。

伴随着夕阳的霞光和抛洒一地的残肢断臂,整个战场寂静得让人窒息。

连伤员都不敢发出一点呻吟,这静,让人心惊胆战。

他们的排长——那是一名桂林兴安籍的,三十多岁的老兵,从掩体中探身举起望远镜,想侦察下敌情,这时,突然从下面不远处飞来一颗手榴弹,落在了他们的掩体中爆炸了。

当时就炸死一名战友。

排长的右眼,也瞬间被弹片击中,万幸的是,幸好有望远镜挡了一下,不然的话,弹片直接就送进了排长的脑袋,当场就要了他的命。

但是。

让人扼腕叹息的是,排长的右眼睛永远失明了。

唐开余和陈加祥因为离爆炸点比较远,倒安然无恙。

他们大声呼喊那个被炸死的战友——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排长也晕了过去。

有人咬牙切齿从掩体中一跃而出,用手中的五六冲锋枪狠狠地把那个越南伤兵打成了蚂蜂窝。

后来。

排长被送往战地医院,命虽然保住了,但却失去了一只眼睛。

……!

后来。

组织上安排排长转业,他二话没说脱了军装,再后来……再后来就都失去了联系。

陈加祥鬼使神差般,居然又打听到了当年老排长的消息,据说,他就在小城的养老院里,听到消息后,陈加祥激动得一夜未眠,第二天就赶来了。

他此次到小城来,一是看唐开余,二是寻找老排长。

唐开余也很激动。

他和陈加祥商量起怎么一起去养老院的事。

依着陈加祥办事情雷厉风行的性子,现在就去。

唐开余却面色凝重地道:“这个事情先不急吧,我觉得明天去吧,我们明天上午去比较好一点,今天晚上就在我家里面住一夜,然后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行。

找人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晚饭后。

唐开余和陈加祥又聊了很长时间,唐若陪着陈战,陈站陪着唐若妈边看电视边聊天。

唐若妈看看陈战,一个劲地拿些苹果香蕉什么的塞在他手中,她过分的热情,让陈战两只手都抓着东西,放也不好,不放也不是,哭笑不得。

当然。

同时陈战也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慈爱——母爱,是他从小缺失,终生遗撼的最美好的东西。

第二天。

所有的人都坐在陈加祥的军车上,陈战开车,来到街上,陈战先是买了几箱水果装到车里,然后又买了十几箱牛奶。

陈加祥喊道:“陈战,买两条中华。”

买完东西。

挂着WJ牌子的军车直奔养老院而去。

车子进了养老院,养老院的院长庄劳石对这帮人的不约而至感到有点奇怪,但是,当他看到了那一大堆水果牛奶后,决定静观其变,于是口中的疑问句也变成了感叹。

他赶紧满脸堆笑来到陈加祥面前:“首长好,请问首长……”

看在东西的面子上,庄劳石连叫了两声首长。

首长送东西来,他绝对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他可不是蠢货。

蠢货能当上院长吗?

真是的。

陈加祥也没废话:“领导,你好,我们到这儿来找一个人,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杨勇的人?”

庄劳实想了想,点点头:“有!”

陈加祥和唐开余对视一眼,看得出两个人都很激动。

喜上眉梢。

庄劳实招招手叫过一个护工:“去,你去把老杨头叫来,就说有首长要接见他,快去……”

陈加祥一皱眉:“慢,还是麻烦院长一下,辛苦你带我们过去见他吧,好吗?”

庄劳实当然同意。

看在陈加祥肩章那两杠三星的份上,他也得同意呀。

庄劳实将几个人带到了二楼最尽头的一间房。

其它几个房里,有好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个瞪着浑浊的老眼,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不知来者何意。

进了房。

果然,有一个独眼老人正坐在床前的板凳上,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

陈加祥激动得手都剧烈颤抖了,他走到独眼老人面前,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放递过去。

照片上是一群高举枪支意气风发的年轻解放军战士。

“杨排长,杨勇……

我是陈加祥啊!

我终于找到你了!”

唐开余也无比激动,嘴唇哆哆嗦嗦着,他早已经认出了老人,虽然,老人看上去比照片上苍老了许多许多。

老人见到这两个人,眼睛突然如电光般一亮,旋即黯然了下去。

老人的嘴也同样剧烈地哆嗦着、颤抖着。

他。

正是杨勇。

他。

也有这样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他叫杨勇。

六零年饥荒时,跟随父母从外地要饭逃荒流落到这里的,后来,一家子在本县崔家乡落下脚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没多久,他的爹娘就双双病死了。

没办法。

当时实在是生了病没钱看,当时吃都吃不上,拿什么来看病?

于是。

杨勇从小象个叫化子似的,东讨西要,吃了数不清的苦,受了数不清的罪,也幸亏这儿质朴的乡亲们时不时的接济他这个孤儿一下子,终于,他也慢慢熬大了。

后来。

老天爷也觉得对不起这个苦命的孩子,于是在他十八岁报名参军时帮助他如了愿,杨勇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他在部队上近乎残酷的对待自己,拼命般的训练,这让他的军事素质战斗本领大幅提升。

后来

杨勇又因为立了一次个人二等功而被破格提拔为排长……

再后来。

中越战争打响,他就上了前线,当时,陈加祥和唐开余都是他手下的兵。

真是。

往事如烟云。

此时,老战友见面久别重逢,一个个激动得不知道说啥好了。

三个人。

六只手。

紧紧握在一起,一个个泪水纵横,泣不成声。

但!

这是战友欢聚的泪,是久别重逢喜悦的泪;这泪,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擦起了眼睛。

庄劳石看着一身上校警服的陈加祥,心想,这老杨头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当首长的战友。

庄院长很会量体裁衣,看人做饭,于是他也识趣的献上了几滴泪水,然后,又不失机智的请首长们到三楼去吧,这里人太多了,不如到楼上屋里叙旧。

庄劳石将他们引上三楼后,吩咐护工沏来茶水,然后掩上门出去了。

他实在是个聪明人。

唐若留在楼下,并没有跟上去,只有陈战一个人跟着老哥仨上楼了。

唐若觉得,久别重逢的父辈们,肯定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她认为自己在场不合适,她实在是一个人懂事的好孩子。

唐若在养老院里东看西看。

这个养老院,建在老广场的闹市区。

当时。

真不知道设计人员怎么想的。

小隐于野。

大隐隐于市?

养老院坐北朝南,一拉溜三排四层高不中不洋的楼房,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个半吊子建筑师设计的,周围一圈的砖墙倒是用白灰粉刷得干干净净,两扇大铁栅栏门上着苹果绿的油漆紧紧关闭着,把墙里墙外隔作两个世界。

敬老院的院子东南角栽着十来棵水桶粗的大榕树,另外还有几株碗口粗的桂花树和银杏树,阵阵山风吹得枝叶沙沙的响。

树底下。

摆着两张花岗岩的圆桌和十几个石头凳子,有四五个老人正坐在那儿下象棋。

西南及西面有偌大几个花圃,里面种着海棠月季美人蕉、石榴杜鹃君子兰、芍药马铃含羞草、红掌蓝莓三色堇;如今正逢有几种花开的时候,顺风送来阵阵花香倒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花圃近处,摆着十来组不知道什么单位赞助的老年人健身器械,七八个老人正在这儿伸腰扭胯的做运动。

还行。

不说唐若。

再说楼上。

楼上。

三个老兄弟们谈了许久许久,从每个人现在的情况,一直谈到越南战场……

一个个谈得眼泪汪汪,泪水含含……

终于。

再次相遇时的泪水终于拭干,久违的话也已经讲完。

最后。

唐开余要接杨勇到家中来住,被杨勇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给拒绝了。

这些年。

他已经习惯了孤独和寂寞。

当年战场上的那块弹片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不知道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他并没有因此立功受奖,杨勇当然也没争,他不会争什么的。

后来。

他复员了,在社会上辗转各地做过很多种工作,象小时候那样吃了很多苦受过很多白眼,他都默默无言。

他本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就抛下自己去了,他从没要求社会能给自己什么。

如今他老了,哪也去不了,只好又回到这个其实并不是他真正故乡的故乡,住进了这个养老院。

这儿的生活他很满意。

安静。

平和。

他只想自己能一个人静静地度过人生剩下的岁月。

别无它求。

陈加祥和唐开余眼看劝不动老排长,只好暂时放弃,另作打算,他俩将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陈战也急忙效仿,开始杨勇不要,最后陈加祥说老排长你再不要我就给你跪下了。

说着。

陈加祥要下跪。

杨勇急忙抱住了他,他不能再坚持拂了这两个老战友的情意。

三个战友来到楼下,六只手再一次紧紧握在一起。

唐若身边两个老头正在窃窃私语:“真想不到,平时看上去沉默寡言,又有些孤僻的老杨头儿,竟然认识部队上面的大官呀!”

另一个老头点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谁又能想得到?

听说啊,老杨头是部队上面的一个什么……打越南的时候一个什么排长,听说还立过功的,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英雄人物啊。”

哦!

英雄!

英雄!

英雄,在共和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和杨勇一样的英雄数也数不清。

不只是战士。

还有警察、工人、农民、或许还有读书的学生娃娃。

他们曾经在某一时刻,为了国家和人民群众的利益,勇于牺牲,舍己为人,甚至,有些还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有一些被发现宣传,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模范典型,而更多的,则是无声无息的沉默着,成了无名英雄。

若是不相信,只举一个小小例子。

去云南边防总队那座烈士陵园瞻仰一下,那儿的每一块墓碑下面,都有一位寂寂无名的英魂,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惊心动魄的,由鲜血和泪水写成的壮烈故事。

现如今。

许多人将手中的鲜花大束大束献给那些笼罩着某星某星光环的艺人,高喊着他们的名字,在台下看着他们的随意飞吻而掌声雷动,欢欣万分。

可是。

大家可曾知道。

生活中的某一个地方,某一个角落里,还有曾经为了人民和国家长眠地下的英烈们,永远再也不会苏醒——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回到家后。

陈加祥和唐开余又反复商量许久后,终于议定一个看来既可行又不错的方案——由陈加祥想办法把老排长弄到总队干休所去安度晚年,虽然有点棘手,但是陈加祥还是可以办的到,并且能办好的。

议完了老排长的事。

陈加祥问唐开余:“兄弟,你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解决的?有的话,你就告诉我,我这次回来,一个是落实咱们排长的事情,另外一个,主要还是要看看你。”

唐开余没出声。

唐若妈插嘴道:“陈大哥,不瞒您说,我们家现在除了老唐的身体不太好之外,其它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困难。

但是。

就是有一件事……因为老唐在林业局上班嘛,后来身体不好,办了退休,所以现在林业局有什么福利都轮不到他的份。

他们林业局现在正在盖新的职工楼,我听说凡是以前办了病退的那些职工都不在分房的计划内,其实,这都是他们在打官腔,因为有些关系的还是照样分得到房子。

我就有点不舒服。

不服气。

凭什么呀?我们老唐在林业局上了那么多年的班,凭什么分房子的时候没有我们的份呀?

真的,陈大哥,你如果能帮忙的话,看看能不能给我们林业局里打个招呼呀。

你看看,我家里到现在住的还是以前七八十年代林业局的老房子,夏天的时候热就热得要死,冬天冷就冷得要死。”

陈加祥点点头:“嗯,弟妹,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