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资助贫困学生，白小海合情合理，又心情坦然的拨通张莹莹电话。
从张莹莹离开临县一中到现在，两人的确保持联系，但都是以短信的方式。张莹莹删除白小海这个微信好友之后，两人关系虽然缓和了，张莹莹也没有通过白小海的好友申请。
微笑的冰花还在，只是，那部手机长时间躺在行李箱里。
第一天集训结束，洗过澡之后，白小海心情复杂的拨通张莹莹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张莹莹正抱着双膝，坐在宿舍的床上仰望璀璨的星河发呆冥想。
支教的高中清水一中没有住校生，即便相距学校十多里路，这里的学生也要辛苦的早出晚归。不是学生不想住校，而是学校没钱，家里又有大量农活。
四幢崭新教学楼已经透空了学校的所有经费，再建宿舍楼，那简直是奢谈。
生活在富裕地区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到落后山区教育的窘境，同样，也难以想象，那些满脸笑容，不知道手机、电脑为何物的淳朴学生，每天往返的路程居然是临县一中学生一个月体育课的总量。
为了让支教的老师生活舒服一点儿，行政楼顶又私自搭建了六间木板房。位置高，可以享受阳光，因为暖，可以避开山脚坡地的湿气和蝼蚁爬虫。
张莹莹是副校长，拥有一间独立木板房，一张还算舒服的大楠床，一张摆满各式各样的作业本厚实书桌。
楼顶没有卫生间，想要上厕所，无论男女，只能下到四楼。为了避免深夜上厕所的麻烦，下午五点之后，张莹莹便尽量不喝水。
女性的的物品，只能挂在房间里晾晒。中午趁着没人的时候，偶尔将衣裤拿到窗前晒晒。那些支教半年以上的女教师，似乎已经麻木了，不会像张莹莹这样矜持，衣裤挂在屋子前的铁丝上摇晃飘荡，与那些男教师的衣物挂在一起耳鬓厮磨。
算上张莹莹，清水一中共有十名外来教师支教。
十名教师，全都来自长三角发达地区的县城，平常的时候，十人各忙各的，偶然见面，相互打个招呼。
来自临县的教师，只有张莹莹一人。十人当中，担任领导职务的，也只有张莹莹一人。十名支教教师，张莹莹年纪最小，其他人基本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单身教师或者即将退休的老教师。
除了第一次欢迎会，十人象征性的围坐在一起聊天认识之外，这一个多月，十人犹如天上的星辰，相距明明很近，实则保持着疏远和陌生。
真正有大情的怀支教的教师，当然也有。可是，用千中有一来形容或许更恰当。没有哪个人喜欢过苦行僧的支教日子，然后嘴里还要唱着某种高调调。
每个支教的县市，为了完成支教任务，将支教的名额以指标的方式下放到各个学校。然后，校长、书记多次开会商讨，圈定支教人选。
三十岁以前的年轻人，如果派出去支教，那是一种荣光。或者说，那是派出去进行锻炼，回来便可以提拔成学校中层领导，过不了几年便是副校长。
这种人最喜欢支教，不过，这样的名额极少。而且，即便有这样的支教活动，在指标下达的那一刻，也早就有了目标人选。
除此之外的支教，遴选教师的范围极其狭窄。教学骨干和精英，即便想去体验支教生活，校长也不会放。
那些教学成绩不怎么样，只想着妻儿老小的人，即便校长拍桌子瞪眼睛吓唬，人家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拒绝模样。
即将退休的老教师，子女在外地，却意外的成了支教主力军。这些人的光和热已经释放殆尽，呆在学校也只能做一些图书管理员之类的闲职。
如果身体没大毛病，他们还是喜欢支教的。毕竟，支教的教师可以享受高额补贴，而且，去支教学校，还可以享受专家一样的眼神崇拜，可以享受青山绿水和超长的假期，又没有升学压力，何乐而不为呢？
除了这些老教师，还有一些中年教师参与支教。这些人大都像张莹莹一样，为了逃避生活的某种挫折打击不得不离开原来的生活多年的地方，试图解脱或者寻求心灵宁静。
这类教师离婚的最多，其次，则是家里遭遇巨变，或者精神状态不好，需要换一个地点调节身心的教师。
像张莹莹这种副校长支教，一般也不多。绝大多数因为家里没关系，也没钱，可是，又想向校级正职冲击的中年人，迫不得已，才会选择支教这条路。
张莹莹支教的原因有些复杂，但逃离临县，躲到清水中学的目的与其他人也差不多。
张莹莹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
父亲张毅和母亲王凤的案子还在调查，预计明年初会宣判。
如果留在杭城，每天都会受到父母事件影响。躲到清水中学，斩断与外界的联系，杭城发生的一切，自己都不知道，至少图个耳根清净。
以前很傻很天真，一直想摆脱家人的影响，独立打拼一片天地。
可是，父母出事后，张莹莹才明白，不管自己多么清白，依然改变不了姓张的事实。外人看自己的眼光变了，上级领导对自己期望变了。
至于自己与白小海的情感纠葛，或许只起到极其微小的影响。
每天穿着粗布衣衫进出教室，三天才有可能洗一次澡；偶尔停水，只能跑到溪水边洗脸；教室里面永远都是臭烘烘的，即便喷了最高级的香水都没用。每天中午吃饭，学生饭盒里发出来的各种酸溜溜的味道，可以让你三天都不想吃饭。
张莹莹从未想过，自己会过这样的生活，而且，更让张莹莹惊讶的，自己居然能坚持这么久，甚至都没有抱怨过，甚至都没想过离开。
偶尔控制不了情绪的时候，张莹莹会发短信给白小海，然后抱着电话，等着白小海回复。或许，只有在那一刻，张莹莹才能忘记现实中的自己。
皮肤便黑了，双手变粗糙了，为了免去洗头的麻烦，张莹莹狠心剪去长发。
在这里，名牌衣服，名牌包包都没了用武之地。每月一次的县城集会，张莹莹只去过一次，便再也不想去第二次。
在本地人眼里，那是十里八乡的节日。可是，在张莹莹眼里，那种集会，甚至都不如临县早晨的菜场热闹。
乱七八糟的物品摆放，杀猪的惨嚎声取代了流行音乐，那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孔犹如从地狱里面跑出的恶魔，露出焦黄的牙齿，冲着你嘿嘿傻笑……
“嘟嘟——”
“嘟嘟——”
半个月了，张莹莹都没有接过电话。白天忙，即便有电话打过来，张莹莹也接不到。更何况，现在还有谁能记得张莹莹这个人呢？
晚上比较空，可是，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想到自己。
唯一的一个人，牵挂的一个人，却有女朋友，忙着逛街看电影，哪有时间搭理自己。
张莹莹觉得自己废了，甚至已经开始自暴自弃！
白小海！右手擎着电话，眼泪已经情不自禁的从两侧香腮滚落。
接！不接！为什么接！为什么不接！接吧！不接！……
电话即将挂断的刹那，张莹莹抹了把眼泪，脸上绽放出笑容，摁下接听键。
“有决定了？”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很冷，亦如第一次见到白小海一样，似乎没有任何情感。摁下接听键的时候，张莹莹的第一想法便是宣判。
临行前，白小海说过，如果他想明白三人的情感，他会告诉自己决定。
来吧！
选择单柔，那是白小海最理性的决定。即便家里不出事，白小海选择自己的几率也不高。
爱过了！
也献出了自己的初吻和热烈，保持作为女人的最后一丝底线，今晚结束这段感情没什么不好。
“不！不是！”白小海连忙否定，“关于资助贫困学生的事儿，需要你帮忙。几位不错的朋友，做生意赚了钱，现在想资助贫困地区的学生。我向朱校长汇报过，他让我与你联系办理，希望你帮忙确定名单。”
白小海详细而又耐心的解释来龙去脉，因为紧张，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听到张莹莹声音的那一瞬间，忽然没来由的紧张心疼。
“多少钱？”
“五万！”
“你捐了几万？”
“一点点儿！”
“多少！”
“五千！”
“说真话！”
“一万！”
白小海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撒谎。打电话之前，最头疼的便是钱的来源。如果张莹莹知道这钱是打赌赢的，恐怕会立刻挂断电话。
如果自己一点儿都不捐，张莹莹肯定不会信。不能说多，也不能说少。
“好！我明天与校长商量，尽快落实。”张莹莹咬了咬朱唇，尽量保持理性。
“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山区教育不是钱能解决的，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捐款只能帮助一部分人，知识的匮乏才是最致命的！”
“嗯！”白小海不想与张莹莹争辩，甚至，凝神屏气，听着她的声音，脑海里萦绕着她的以往的样子。
“还有其他事儿吗？我电话快没电了！”
“有！有！”白小海连忙说道，“我现在参加班主任技能大赛集训，半个月后代表省里参加比赛。最近半个月，我不在学校。白天电话关机上交，只有这个时间电话开机。如果你有急事，可以发短信给我！”
“祝贺你！”
“临县周六下雪了，你那面肯定也不暖和。我一个人逛街的时候，按照你的身材买了两件羽绒服，一件蓝色长款，一件白色短袄，纯鸭绒的。已经寄过去了，你注意收一下。”
“原本答应元旦过去陪你，因为班主任技能大赛去不了。等放寒假吧，如果没事儿，我过去陪你！”
“不用！不用！”听到羽绒服的时候，张莹莹已经快拿不住电话了，这傻子，很有钱吗？
“元旦之后，我们这里考试，然后就放寒假。寒假开始后，我去三亚呆一段时间，春节也在那里过。你安心集训，别想其他的。我在这里挺好的！另外，你多陪陪单柔，她一个人在临县也不容易。”
“嗯！我知道！你放心，我肯定能拿到第一名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去三亚？告诉我地点，我也想去海边玩！”
“嘟嘟——嘟嘟——”电话挂断，张莹莹丢了电话，扑倒在床铺上，无声的泪水肆意流淌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