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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飞雪倾城(25)

告老还乡的事总算告一段落,诡异的气氛仍在不断蔓延。无数关于百里家的谣言此起彼伏,三天两头有奴仆私逃。仿佛有一场可怕的狂风,正裹胁着阴沉厚实的雨云,慢慢朝这个荣耀多年的大家族袭来。

可我无暇担忧也不必担忧,有飞墨在不会有事,我只要替他照顾好家人就好。

老太太的寿辰越来越近,我忙得脚不沾地。寿宴的讲究很多,锅碗瓢盆,菜色装饰什么的都有说道,尤其是寿卷。寿卷是一种彰显寿星地位的油炸点心,摆盘用的。百里家的点心自然要与别家不同,我特地请了一位知名画师,还有一位有名的白案大厨,几人商议好几宿,终于定下了一套繁复华贵的牡丹穿蝶寿卷花样。

这套花样以前没人用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带一套样品去问问老太太的意见。

与以往不同,见我到来,守门婆子竟然笑盈盈地进去通报,回到门外,又笑盈盈地替我撩开门帘。

百里家真心待我的人有几个,但绝不是这个在老太太面前颇为得宠的婆子。所以看见婆子的笑容,我不由多了三份小心。

一进屋,头皮一紧。大清早的,老太太房里竟然挤满了人。

身着素色衣裙的婆婆站在卧榻旁,颜色小心。其他女眷分站在大厅两侧,皆表情肃穆。段姨娘埋在老太太怀里,肩胛抽动,正哭得昏天黑地。老太太轻轻抚着段姨娘的后背,紧闭嘴唇,微眯的眼睛里泛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我知道事情不妙,走到大厅中间,盈盈下拜:“请老太□□,请婆婆婶婶安,老太太,寿卷小样炸好了,想请您看看。”

老太太没应答,双手依旧有规律地轻抚着段姨娘的后背,目光也没有丝毫变化,散漫地投向前方。

婆婆一个劲对我眨眼。

我明白婆婆的意思,匆忙挤出一丝笑:“老太太,是不是小书犯了什么错,老太太您尽管骂就是。”

闻言,老太太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妇怎敢骂百里大少夫人?这家不是我老婆子的,我的重孙女谁想欺负都成。不如明个儿我和我重孙女回老家去,省得我老婆子碍了人的眼。”

婆婆忙赔笑道:“老太太您说什么话?这家,这家里的人不都是老太太您的吗?”说着,她将脸转向我,“小书啊,你前个儿是不是和段姨娘闹别扭了,一家人有什么好吵的?你是百里家的主子,主子就得有主子的样子,怎能像那些街头泼妇一样与人吵吵闹闹?”

在外人面前,婆婆到底给我几分面子。

我应了一声:“媳妇知错。”

这时,段姨娘突然从老太太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婆婆:“夫人怎能因奴婢怪罪少夫人?我儿是我这下人生的,少夫人是主子,自然想怎么摆弄我们母子就怎么摆弄我们母子。昨个儿少夫人的丫鬟骂奴婢的小婢也不是少夫人的错。错就错在奴婢身份低微,不该嫁进百里府,坏了百里府的门风。”

演到忘情部分,她哽咽一声,楚楚可怜的目光在婆婆和老太太之间飘来飘去,“夫人,老太太,你们让奴婢回娘家去吧。少夫人说要把奴婢卖掉,奴婢不想被卖掉。啊,”楚楚可怜瞬间转换成了惊慌失措,“不,奴婢说错了,老太太,少夫人没说要把我卖掉……”

老太太已激动地喊了起来:“什么,她还要把你卖掉?!她竟敢把你卖掉?!要卖,把我老婆子也一起卖了。”语音未毕,两行浊泪簌簌滚落,“四世同堂有何用,人老了,重孙媳妇要把我卖掉,嫌我这老不死的碍眼,我死他娘的去!”

“老太太!”

“老太太啊!”

……

见老太太开哭,周围的女眷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有的掏手绢帮老太太擦眼睛,有的悲恸地揉自己的眼睛,有的咧着嘴干嚎。哭声,鼻涕声,说话声四起,大厅变成了热闹的市集,吵成一团。

这什么跟什么呀……

我在心中哀叹,就算把你个老太婆拉出去卖,也没谁买啊。

这边正闹得起劲,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我们要见老太太。”

“老太太给我们做主啊!”

……

守在门口的冷姨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轻声问屋外的婆子:“谁在吵?”

婆子答:“禀冷总管,是杨妈,吴妈,柳妈,沈叔他们。”

我猛地捏紧衣角,对冷姨撇了撇嘴。

冷姨会意:“叫他们散去,一会儿同我谈。”

“慢!”

老太太忽然停住抽泣,怨毒的目光像蛇一般游上了我的脸:“叫他们全进来,我老太婆想知道,谁敢欺负我百里家的老奴?!”

婆婆也狠狠地瞪着我,仿佛恨不得扑上来咬我一口。

我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可怒气像即将烧开的水一样,窝在胸口翻来覆去,随时准备喷涌而出。这些小人,这些无耻的小人。不是谈好了吗,现在跟我玩这出?

不一会儿,外面的人熙熙攘攘地涌进大厅,通通跪下,齐声大呼:“求老太太为我们做主啊!”

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老太太看着他们,眼里满是心痛:“都是我认识的老伙计,说,什么事,老太婆我替你们做主。”

“老太太,”杨妈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抽抽搭搭地哭诉起来,“百里家待小的们恩重如山,小的们自然感恩图报。可小的们年老力衰,实在没办法继续伺候主子们,这才告老还乡。可少夫人,少夫人她。老太太,小的们自知无用,尽给百里家添麻烦,可小的们也要活啊。老太太,求老太太跟少夫人说说好话,看在小的们为百里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的份上,赏小的们一点过活的零钱。”说到后来,人已哭倒在地。

有时候,话留半截,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真是一群演技高超的演员。

“作孽!”

听完她的话,老太太呼喊一声,按着太阳穴,作势就要晕倒。女眷们急忙又围了上去,拍脸按人中灌茶水,忙得不亦乐乎。

我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她们忙活,突然很想放声大笑。这么多人,除了老太婆,全知道百里家目前的处境。她们演得如此卖力,不过是想借一无所知的老太婆好好教训我一顿。因为我不让她们大手大脚花钱,因为我担心她们饿肚子,因为我只是飞墨捡回来的土匪婆。

可她们怎么不想一想,若是把我逼急了,把百里家的事向老太婆挑明,她们不就白演了吗?

人群内,好戏仍然卖力地进行着。

在众人的努力下,老太太□□着回过气,悠悠地骂道:“落星,你上辈子欠了什么债,娶匪女为媳,连累我百里家家宅不宁。老天啊,你开开眼吧,我百里家一门良善,何以有此报啊?老太婆我不活了,不活了。”

“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保重身体!”

“老太太不活我也不活!”

……

混乱中,婆婆扭头看着我,厉声大喝道:“不孝媳孟氏,还不快跪下?!”

我收回心神,迷迷瞪瞪地冲她笑了笑。

让我跪下?!

简直是笑话!

见状,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骂声也越来越大:“反了反了,百里家呆不得了!”

声音中气十足,老人家身体不错,我想。

婆婆声色俱厉地重复道:“孟氏,为娘命你跪下!”

这种口气听得我心里更加抗拒。

不管你们怎么骂我,怎么捣乱都无所谓,我照样将你们照顾好。可若是让我下跪配合你们演戏,办不到。平常的日子,能让我下跪的人只有我奶奶。

所以,本大王不陪你们玩了。

我环视四周,轻轻一笑:“大家都已说完自己想说的,现在是不是该我说了?”

顿时,喧嚷的音符迅速沉淀,屋内一片寂静,

自在地甩了甩端得发麻的手臂:“凌少爷过生日的事,原因……”

刚说到这,婆婆已站在我面前,怒目相视:“闭嘴,我叫你跪下!”

我扬扬眉,继续道:“大家都知道,咱百里家……”

“啪――”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我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又看了看婆婆依旧高扬的手掌,第一个反应就是一脚踢过去。

可她接下来的话,犹如一盆带着冰渣的凉水,劈头盖脸泼在我身上,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冲动。

“娶你是我儿子飞墨此生唯一的不幸!”

娶我是飞墨的不幸?

没错,是这样,我这“不幸”抢走了他们的百里大少,所以他们全是我的债主,永远的债主。

我若不在,这个时候,谁在料理百里家?

大手大脚的婆婆,冷性情的婶婶,温婉的嫂嫂,还是泼辣的段姨娘?

都不是,肯定是一个天仙般美丽温柔能干的大家闺秀。至少,百里家的人是这么认为的。

用假设的结果否定真实的世界是许多人的通病。

又想放声大笑了,笑完,背上自己的行李潇潇洒洒走天涯。

可我不能,他们不会让我带走我的儿子。还有,我答应过飞墨,要帮他照顾好这一家子。

于是我努力咽下口中铁锈味的吐沫,后退一步,微提裙摆,缓缓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小书知错,求老太太不要生气。老太太放心,杨妈他们的事小书会处理好。”

刚才没注意,额头贴到地毯才发现屋内的空气异常浑浊,弥漫着一股恶心的酸臭味,熏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幸好喉咙中的铁锈味像一团冒着烟的棉花,卡脖子中央,上不上,下不下,挡住了翻腾的胃液,才不至于吐出来。

老太太轻蔑地冷哼一声:“老太婆怎敢生你气,不用赔礼,倒是你段妹妹被你气坏了。”

我又磕了一个头:“是,请段姨娘不要怄气,孟书得罪。”

起伏间,天旋地转,头昏脑胀。为了呼吸,我不得不张开嘴巴,但吸到的只是更多浊气。

老太太的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下次给你段妹妹陪不是不用磕头,她毕竟只是姨娘,这尊卑之礼你还得多学学。”

“谢老太太教诲。”

“行了,起来吧,把寿卷拿来给我瞧瞧。”

“是。”

终于结束了,我抬头看了看周围幸灾乐祸的人,扶着腰想起身。可稍稍动弹,却再也忍不住,一口秽物夺喉而出。

众人花容失色,纷纷捂住了鼻子。

还有人尖叫出声:“啊,好脏!”

我本想对她们说声抱歉,可一张嘴,又是另一口秽物。

婆婆赶紧对老太太说道:“奶奶莫怪,小书正值孕期,熏着奶奶了。”说着转头喝令,“你们还杵着干什么?快送少夫人回去。”

闻言,丫鬟们急忙跑过来,七手八脚将我扶起,慢慢地朝外面走去。

撩开门帘,迎面吹来一股新鲜湿润的空气,晕沉沉的大脑立刻清醒了许多。我急忙推开丫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少夫人。”身后响起了冷姨的语音。

我头也不回地问:“何事?”

“夫人问你有无大碍。”

我讥讽地笑了笑:“多谢夫人关心,无碍。”

“少夫人!”

“还想问什么?”

“夫人,她是担心老太太气坏身体。”

“哈哈――”我终于笑出了声,心里却不禁一阵酸楚,胸口隐隐作痛,像针扎一样。

于是我懒得再理谁,快步向朝夕院的方向走去。

刚进院子,我立刻屏退左右,站在木桥上,看着清澈的流水,迫不及待地痛哭出声。

流水两旁,鲜红的蔷薇开得正艳,像一团团火红的烟雾,倒映在琉璃般的湖面,将我狼狈的哭相衬托得十分滑稽。知道下人们躲在一旁看热闹,知道哭泣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屈辱,可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恨,好恨。

不想被人欺负,不想被人侮辱,却逃不开。

飞墨说我嫁给他以后学会了哭,但他不知道,我早已会哭,在那人怀里畅快淋漓放声大哭。

可现在,我连躲起来大哭的权利都没有了。

好想大哭一场,然后蒙头大睡,一觉醒来,什么都是一场梦。

一场梦。

有反悔机会的梦。

哭了不知多久,碧玉走到我身后,小声叫道:“主子。”

我抹抹眼泪,呜咽着问:“干嘛?!”

她小心翼翼地把一份大红喜帖递到我眼前:“司府派人送来一封喜帖。”

我一把抓起,翻开,透过水汽朦朦胧胧的眼帘,隐隐约约看到新郎一栏上写着“司清”两字。

司清要成亲了?

我拉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吩咐道:“碧玉,去拿下旬的月钱册给过我过目,今天让厨房给我熬点鸡汤。”

“是。”碧玉唱诺退下。

司清要成亲了,我大吸一口气,截住了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