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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飞雪倾城(20)

几个侍女围在我身边蜜蜂似的转来转去,帮我梳妆穿嫁衣。

忽然隐隐约约地记起了上一次穿嫁衣的情景,那件衣服是杜苏若的,有点偏大,但非常漂亮。奶娘含泪替我穿好,司清替我上了新娘妆,如果没记错,我的眉间还画着一朵梅花。可惜新郎百里飞墨不领情,与我在洞房打了个天翻地覆,眉间那朵梅花也被蹭得没了踪影。本来那场婚礼没一人当真,后来不知怎么的假婚变成了真婚。飞墨曾经跟我许诺过,以后一定替我做一套属于我自己的嫁衣,再给我补一场真正的婚礼。我知道那只是笑谈,堂堂百里家大少夫妇连正式婚礼都没举行,百里家已经丢过一次人了,怎么能再丢一次?

想不到,我真的能穿上属于自己的嫁衣,还在这种情况下穿上嫁衣。

喜娘笑眯眯地喊回了我的神:“夫人,衣服穿好了,戴凤冠吧。”

我扭头望着铜镜,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满头青丝被绞成一股混以金丝盘起,蛾眉略施青黛,带笑的桃花眼如远山般雾气蒙蒙,樱唇不点而红,瓜子脸小巧精致,肌肤莹润光滑,晶莹剔透。

身上的嫁衣比杜苏若那件更漂亮,薄纱立领,珠贝形状的扇形公主袖,鲜红柔软的蛟纱熨帖地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腰间系着一条黑色大蝴蝶结腰带,裙尾边镶黑色流金云纹,轻轻一动便孔雀开屏般向边上漾开,流金线闪闪发亮,美不胜收。一丈多长的镶黑金丝披帛软软地垂下,在地上绕了好几圈。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嫁衣,这件华丽优雅的嫁衣是我的男人专门为我做的呢。

而且,我的模样哪里像两个孩子的娘?毕竟还不到二十五岁。

或许,还可以回头,我,飞墨,绛月都是。好好活着,就有改正错误的机会。

“无耻!”一道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侍女们像早就商量好一般,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没回头,从镜中看着司清。他穿着一件山庄侍卫的青色小衫,满头大汗,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双凤目悲愤地盯着我,像要哭出来似的

“孟书,”他愤愤地骂,“就算你水性杨花,为什么不先向百里讨份休书?为什么这样羞辱他?!”

“司清,”我低声道,“你别管了,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他一跺脚:“江无忧是这话,你也是这话,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你不要初阳沐玄了吗?”

心情抑制不住地一黯,初阳沐玄,我怎能不想要,他们是我的宝贝儿子啊。可这件事与孩子们们无关,这是我的事。

转身看着司清,我苦笑着摇摇头:“你走吧,快走,再也别管我的事。”

山庄守卫森严,怎么会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混进来?如果让他进来,只有一个原因:绛月要捉弄他。

“你,你,你,”他气得浑身发抖,脑门青筋直冒,语不成调,“肖总管以为你在这陪伴新娘,还派人送了一百两礼金,要是他知道百里家少奶奶擅自二嫁,你,你,百里家,百里家,百里,百里…….”

突然,他手一晃,亮出了几根银针:“你,你,你疯了,我替你治病。”说罢,一手拎着衣摆,一手举着银针,咬牙切齿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没有动。

意料中的,一道身影突然从屏风后窜出,挡在了我们中间:“司清公子,若是再对女主子无礼,我就将你扔出去。”

我愣了愣,随即又释然。早就想到,我和绛月并不是偶然在这里重遇。如果慕容玉是绛月的人,一切都有了解释。

司清仍愤愤地盯着我,伸手想拨开慕容玉。不想,手刚碰到慕容玉的肩膀,他的身体便向风筝一样,轻飘飘地弹了出去,又轻飘飘地落在门槛边,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才站定。

慕容玉笑眯眯地转身,对我行了个礼:“女主子,主子托属下问女主子,小少爷的毒主子已派人解了,这份奖品女主子可还算满意?”

孩子没事了?!

胸口顿时一轻,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满意,还有何事?”

慕容玉噗嗤一笑:“还有,主子让属下当女主子的伴娘,属下家那口子当伴郎。”说着话,她轻轻在脸上拂了一下。

眨眼间,那张机灵的圆脸变成了一张精致的小脸蛋,绝色倾城,眉眼间还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美丽妩媚到恐怖的地步。

魅杀绝色,以魅杀人!

司清一脸死灰似的白,双目圆睁,踉踉跄跄地扶住了门框,犹如遭了五雷轰顶一般。

流觞未发现不妥,调皮地眨眨眼,笑颜如花:“女主子,你生流觞的气了?流觞也不想骗女主子的。主子命属下把女主子哄到流沙郡,属下不敢不从,女主子莫怪。”

“哈哈哈哈哈――”

……

话音刚落,司清突然惨笑起来,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脸庞扭曲,赤红的双眼牢牢地盯着流觞,眼泪鼻涕簌簌滚落。

如裂瓷般凄厉的笑声听得人心房隐隐作痛。

我敛眸,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慕容玉和我们一起呆了好几个月,天天都缠着司清。而司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找他的柳玉,却不知他的柳玉,他那个已经变回机灵小丫头的柳玉就在他身边。

以前,司清还能保留个念想。

现在,连最后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相见不识,相见不识。

绛月,果真是个魔头。

“司先生?”流觞无辜地看着已近癫狂的司清,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大哥一个箭步从门外冲进来,一扬手,将司清打倒在自己怀中。

我不解:“大哥。”

大哥面色凝重地瞥了我一眼:“不打晕他,他会疯。时辰快到了,你先收拾,我送他回客房就来接你。” 说完,扛起司清,慢慢地出了门。

背影萧瑟。

“少夫人姐姐,司先生脾气很怪。”流觞的眼睛像一汪山泉,清澈见底,那是柳玉的眼神。

保不住司清,就保住她吧。

我对她微微一笑:“和他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他,有劳流觞给我戴凤冠。”

流觞也灿烂地笑了起来。

在流觞的招呼下,侍女们一涌而上,七手八脚的将一顶□□编织的珍珠流苏凤冠压在我头上。

刚收拾停当,外面传来了隐隐绰绰的丝竹声。

“时辰到,新娘子出门。”喜娘喜气洋洋地喊着,帮我盖上了大红盖头,扶着我朝外面走去。

大哥已蹲在门外:“妹子,大哥送你上花轿。”

听着他嘶哑的声音,心里不禁一阵凄楚。不管我怎么想,大哥终是孟书血缘意义上的亲哥哥,也是最关心我的人。

“谢谢哥哥。”我轻声道谢,趴了上去。

他走得很慢,步伐沉重,挺拔的背脊在凛冽的春寒中微微颤抖着。

“妹子,”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上了他的花轿,以后就得靠自己了,保重。”

“嗯,”我吸了吸气,“哥哥上阵杀敌,也要保重。”

“唉。”他应道。

屋外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鞭炮燃放时涌出的青烟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大哥将我放在地上,又反身握住了我的双手。他的手,冰凉透骨,强劲有力。

喜娘一声高呼:“良辰吉时到,新娘进花轿!”

他还是不肯放手。

我不解地从盖头下盯着他的皂靴:“大哥?”

忽然,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急促而小声地问:“妹子,要不要哥带你逃?哥有命可以拼。”

我低声答:“哥,我自己愿意的。” 说完,我用力从大哥僵硬的手掌中抽回了手,回身上了花轿。

我没骗大哥,今天的我,愿意在今天嫁给烟雪。

轿帘放下,将呆若木鸡的大哥隔绝在外。

轿身轻轻一颤,缓缓往前行去。无数欢笑、哀愁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些东西离我越来越远,他们再也不属于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颠了颠落地,打断了我的思绪。

到了么?

心里兀地七上八下乱颤起来,就像阴晴不定的雪山之巅,雪雨交替。

还没定下心神,喜娘掀开轿帘,扶着我下了轿。

身旁,五彩缤纷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鼓点声快疾而有节奏,震得人心脏咚咚乱跳。

这是婚礼现场?

我忽然很想转身就跑,尽管之前已做了无数次思想准备。

走过去吗?

前面,也许是炼狱。

好怕,非常怕……

喜娘见我站不动,催道:“新娘进门――”

进门?

进门便不能回头了,可现在我还能回头么?

“新娘......”

喜娘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

我惊讶地回过神,发现面前多了一个穿大红布靴的人。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已拉起我的手,缓步朝礼台走去。

手掌痛得钻心,他竟然在用劲。

耳边呼声鼓乐声震天响成一片。

实在痛得受不了,借着喧嚣的声音,我轻轻晃了晃手腕:“轻点。”

他没理我,宽阔的手掌依然像铁钳一般夹着我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不知为何,心房忽然一软,一股暖暖的气流夹着他身上的暖香嚯嚯涌入。乱七八糟的想法犹如坚冰一样,在暖水的浸泡中无声地融化成了一滩毫无杂质的清水。

“我不走。”

留下,做你的新娘。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放轻了力道。

司仪已在礼台上等候多时,见我们上台,拉长嗓子喊了起来。

“祭祖――”

我一怔。

承天婚礼仪式复杂,普通人家用三拜礼,只有世家大族成亲才用祭祖礼。一旦用祭祖礼,新娘的名字便可以写入族谱,而不用某氏代替。

他,真的要娶我么?

正在发呆,他不动声色用力一扯,拉着我与他一同跪下,拱手。

“聂家列祖列宗在上,这是要孩儿选的女人,请与她赐名。”

柔若春风的话语,落在我耳里却如雷鸣一般,心脏七上八下,颤得更厉害了。

只听司仪拖长了声音喊道:“赐名,聂孟书!”

绛月带着我一起下拜。

一起一俯之间,心情像一条沼泽里的鱼,一会儿游在水中,欢呼雀跃,一会儿跃到泥地上,辗转煎熬。鼻子直发酸。

接下来按部就班地在司仪的引导下行完了剩下的礼,红盖头突然被人揭开,眼前一亮。

隔着凤冠上的珠帘,烟雪笑眯眯地看着我,目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一身大红织锦缎洒线绣麒麟宽袖锦袍,腰束黑玉腰带,头束麒麟□□冠,如天神般俊美高贵,耀眼得让人头昏目眩。

礼台下人山人海,都兴高采烈地望着我们。

他一把揽住我的腰,面向众人,大声喊道:“她是我的女人,我今生的妻!”说完朗笑出声。

“恭喜主人,恭喜女主人――”

台下欢呼声响成一片。

在这种极具蛊惑性的喊声中,我呆呆地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心上的重量却越来越轻,轻得连身体都跟着愉悦起来。

我和烟雪,已经,成亲了。

但我还是飞墨的妻。

所以,炼狱为我敞开了大门。欠别人的已还完,今天过后,我会开始还欠自己的债。

还自己的债,或许能更容易些。。